2017年11月20日 星期一

《夜亡者迷宮》CH.001 白璇夢‧活屍:03

  ‧03‧

  「真是個不安份的死人呢,妳真是……居然擅自闖進『量子遠距傳態』(Quantum Teleportation)技術的生物傳送實驗場地。這事等下我一定要好好訓斥重生那傢伙……」
  戴著口罩、身穿沾滿血跡的白大褂的女性,像是很困擾般地搖著頭,自言自語。
  她話裡所說的「重生」聽起來不像是動詞,而是人名的樣子──
  她右手戴了手術用的白色手套,左手則沒有戴──我不清楚為何她只戴其中一手,但現在的她正用沒戴手套的那隻手撩動著她那頭黑短髮的髮尾。看起來像是她心情不好時的慣性小動作。
  看見這個突如其來的口罩女的出現──
  白璇夢旋即躲到了我的身後,同時還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她就是我之前待的研究設施內的其中一個研究員。去說服她!遙君!」
  「妳突然讓我說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而且實際上,我還沒決定幫妳──」

  「那麼,小子,能把那位女孩交給我嗎?」
  不知不覺間──
  口罩女已經來到我們的正前方。彷彿幽靈一般,這傢伙走路完全沒有腳步聲,神出鬼沒。

  「是妳把白璇夢復活了的嗎?」
  我盡可能示出強硬而又冷靜的態度──
  同時作出了最直接的提問。
  口罩女聽了我的問題,睜圓了雙眼。
  「哦……妳這傢伙居然對無關人士說出了機密。」口罩女用能殺人般的眼神瞪著在我身後的白璇夢,她那緊瞇的眼縫裡透漏出血色凶光。
  我吞了吞口水。
  我從沒有遇過像她這樣散發著如此危險氛圍的女性。
  如果我再不逃的話,我可能會被她殺死,為她白大褂上的血跡再添一份新記錄。
  既然這個女人的所屬組織就是復活了白璇夢的元凶,那麼即使扔下白璇夢不管,口罩女也不會對白璇夢作出任何傷害吧。我完全可以就這麼逃了。
  然而,問題在於──
  口罩女說了「機密」這一詞。
  已經知道了「機密」的我──真能成功逃掉嗎?
  就在我還在盤算著逃跑時機的時候──
  口罩女的凶惡眼神轉向了我。
  我嚇得再一次咽下口水,咬緊牙關。
  「小子,難道你相信這個女孩說的話嗎?」她問道,「死人能夠復活這種荒唐的事,你相信了?」
  「……」
  「問你呢,小子,你相信了?」看我沒有回答,口罩女再一次發問了。
  她的眉頭也皺得更緊、更凶惡了。
  此刻在她眼裡所映照出的我看起來像是被獵豹盯上了的獵物般,顯得非常弱小。
  「對於1個沒有心跳、體溫冰涼、光著腳子在墓地上奔跑也不感到疼痛的存在,除去『活了過來的屍體』,我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所以我唯有相信她──相信白璇夢小姐所說的話。」
  我誠實地道出了自己的感想。
  口罩女笑了起來。
  「哼……小子,沒有疼痛感可以是神經系統有毛病,體溫冰涼可以是低體溫症,或者單純的只是剛沖了個冷水澡或進了冰箱,至於沒有心跳──讓你聽不見心跳聲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用某種很厚的衣物擋住──」
  口罩女用她所謂「合理的解釋」說明了有關白璇夢身上的奇妙現象的可能性。
  最後,她打了個響指──
  「──不過,很可惜,小子你的相信是正確的。白璇夢的確是屍體,是利用了我們『拉比鈴夫製藥』(Labyrinth Pharmaceutical)最新的『屍體復活技術』進行了復活的──活屍體……」
  「居然是……拉比鈴夫製藥?」
  我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之情。

  拉比鈴夫製藥──
  是迷宮城內最大型的製藥公司。
  旗下經營的「拉比鈴夫醫院」(Labyrinth Hospital)是市內最大型的私立醫院。
  拉比鈴夫製藥和拉比鈴夫醫院曾拯救無數傷病患者的生命,深受市民的愛戴。
  這座永眠墓園也是在拉比鈴夫製藥名義下所營運的,埋葬了不少沒有親屬認領的屍體。
  瞬間──
  彷彿一切都連起來了一般。
  這裡是拉比鈴夫製藥經營的墓園,而白璇夢也是拉比鈴夫製藥復活的,那麼或許──今晚,此時此刻,我會遇上白璇夢並非偶然,而是某種必然。

  「或許少年你對於拉比鈴夫製藥在進行這種非人道研究會感到很驚奇吧,但這世上可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黑暗的哦。」
  忽然──
  又傳來了另一把聲音。
  這是一把聽起來深沉而又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同一時候,另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物大搖大擺地緩步來到口罩女的身旁,腳上穿著的拖鞋在每每踩下腳步時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我看不見男人的雙眼,因為他的雙眼被他那一頭烏黑厚髮蓋住了,只露出了下半邊臉,以及那沒把鬍渣剃乾淨的下巴。
  「你來得真慢,重生。」口罩女稱呼白衣男為「重生」,「白璇夢是你負責的項目吧?你居然讓她到處亂跑?還讓無關人士知道了屍體復活的事?」
  「別那麼嚴肅嘛,小眠……被知道了又怎麼樣?我本來就在暗中向民間推銷屍體復活技術了,白璇夢也是因此而誕生的……所以多一個民間的一般人知道,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白衣男──重生,似乎在安撫口罩女──小眠的怒火。
  「你等下回去把剩下的白老鼠都給我吃了。」
  「哈哈哈哈!求之不得。不過現在比起這些,還是跟這位少年交涉一下吧……」
  白衣男向著我和白璇夢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他露出了似是溫柔又似是狡猾,似是親切又似是奸詐般的笑容。
  「你好,少年,我是『弗蘭肯斯坦‧2世』(Frankenstein II),請多多指教。」
  自稱為弗蘭肯斯垣‧2世的白衣男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
  「……」
  「嗯……?怎麼了,現在的年輕人連最基本的握手禮儀也不會嗎?」
  「我想我不會有心情和可能即將殺死自己的人握手。」
  「哈哈哈哈哈哈!看你還沒逃跑算你聰明,少年。因為如果你逃跑了,你就真的會被殺死了。畢竟以拉比鈴夫製藥的立場來說,不能放跑任何知道了企業機密的活人呢……」
  我再度吞了口水。
  伸出手──
  和白衣男握了握手。
  「……少年,你有希望復活的人嗎?」
  「哈?」
  白衣男撥了撥他的瀏海,本被遮蓋住的一雙金色眼瞳在髮間若隱若現──
  我感受到他的視線在直直盯著我。
  彷若要把我刺穿一般,直直盯著我。
  「怎麼樣?你有想要復活的人嗎?」
  「沒有。」
  「真是無慾無求的少年呢。不過即使有,也復活不了。這麼久遠的屍體……」白衣男看了看左邊──我的父母的墳墓。
  看來他早已看穿我是因為來探望父母才會出現在這裡。雖然他頭髮老是蓋住雙眼,但其觀察力相當高──看來是個不好惹的人物。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兩個來自拉比鈴夫製藥的人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為什麼?)
  (為什麼讓我攤上這種事?)
  不知不覺間心裡又抱怨了起來。
  但我終於意識到──
  現在抱怨已經無濟於事了。
  我已經不是無辜的無關人士了,我已經和白璇夢這個活屍體女孩扯上了關係,而這對白衣男女正要為這層關係找我算帳。
  「這樣吧,少年……」
  白衣男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
  「你來我們的研究棟,進行一遍記憶消除手術──簡單說,就是洗腦啦。沒錯,你只要把白璇夢還給我們,再讓我們洗了你今晚的記憶,就能饒你一命。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我──」
  我才正要開口──
  「我絕不跟你們回去!」
  白璇夢的大喊即把我的話語完全蓋了過去。
  白璇夢仍然躲在了我的身後──我感到我的背脊上被某種溫熱的液體沾濕了,是淚水。白璇夢她哭了,她真的──哭了。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的……我有權利知道我的人生,我有權利去尋找我生前的記憶……」
  我的背脊已經濕透了。
  即使現在的我看不見白璇夢的表情,仍能通過後背感受著她那份不甘心的心情。
  白衣男看著這一幕,卻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哈哈!妳居然說妳有權利知道自己的人生?妳已經死了哦……死了的人還談什麼人生?」
  「是啊,我本來已經死了啊……可剝奪了我死亡的權利,擅自把我復活過來的,不正是你們嗎!」
  白璇夢在我身後直直伸出右臂──
  她的右手食指直指向白衣男。
  那是她賭上了自己人生的哭訴──
  是她作為活死人在窮途末路的窘境下,迫不得已的哭訴──
  直到此刻為止──
  我一直無法動彈。
  只能任由事情的發展。
  可是──
  「……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瘋狂科學家是怎麼想的,但白璇夢小姐──不,夢夢她是這麼想的。」
  我拍了拍白璇夢──夢夢的手臂──
  示意讓她放下。
  「『死人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人權』……這就是我的好朋友──夢夢的想法。」
  我睜開至今一直處於迷茫的雙眼──
  此刻我的眼神是堅定不移的。
  在我眼裡的這兩人──白衣男和口罩女,都是我和夢夢的敵人。
  「遙君──你肯幫我嗎?你真的肯幫我嗎?」
  我的背部再度傳來被淚水沾濕的感覺。
  即使夢夢是個活死人,體溫冰冷的活死人──
  但她的眼淚,的確是溫暖的。
  這是她作為「人類」的最大的證明。
  她雖然不是活人──但她仍然存在於這裡。
  (果然……作為男人始終還是敵不過女孩子的眼淚……)
  我聽見夢夢的啜泣聲──現在的她已經喜極而泣。
  或許──
  之前的我實在太過低估夢夢的處境了,她作為死人在這世上復活時,失去了生前幾乎全部的記憶,而且還被關在研究設施內──當她好不容易逃出來,遇上我這個「外面的活人」時,她的心情會是多麼的喜悅。然而至今我卻對她冷淡相待,明明──現在的我是孤獨的她在這世上所唯一能依靠的人。
  夢夢在這世上是孤立無援的──只有我、能成為她的朋友。
  「……少年,你可別敬酒不喝喝罰酒哦?你要知道,你現在面對的是『拉比鈴夫製藥』這麼一個龐大的組織。我們能拯救人命,也能終結人命。」
  「那麼到時就只能拜託弗蘭肯斯坦博士你把我復活過來了。」
  沒用的。
  我知道──只不過是個平凡高中生的我所發出的廉價嘴炮、挑畔,根本不會對對方造成任何影響。
  對方想置我於死地就如同捏死螞蟻一般簡單。
  可是──
  「不過,在那之前──」我沒有停止我的攻勢,「我會先解開夢夢的死亡之謎,會還給夢夢一個『完整的人生』。」
  「你給我看清楚自己的立場,小子。」
  此刻──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的口罩女忽然開口了。
  我看向她──
  她手裡拿著一把黑漆漆的武器。
  是手槍。
  手槍的槍口對準了我。
  我反射性地舉起了手──
  「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何你們不肯告訴夢夢有關她生前的事……」我說,「既然你們把她復活了,卻又不讓她知道關於自己的事……其原因為何?在殺死我之前,至少讓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我的死亡──
  或許,我的死亡──才是對我的3位妹妹們最好的救贖。只要我死了,她們就不用再為我操心。
  但──
  這麼下去真的好嗎?
  即使我死後,妹妹們不用再這麼辛苦工作養活我了,但她們不會因為我的死而傷心嗎?
  我做不到。
  我不希望我的妹妹們露出傷心的表情。
  在父母逝去的時候,她們都不曾露出傷心的表情──只為了鼓勵當時病臥在床的我。可我卻這麼自私,辜負她們多年以來陪伴在我左右的心力,擅自去死,導致她們傷心?
  我絕不能死在這裡。
  「……小子,這是客戶的要求。好了,那麼去死吧。」
  我絕不能死在這裡。
  我絕不能死在這裡……!
  「遙君……!」
  砰!
  槍聲。
  子彈埋進了──
  夢夢的胸口。
  夢夢她擋在了我的面前,她的胸口滲出了紅色血液。同時她嘴裡說著逞強的話:「哼!一點都不痛……畢竟死人是、不會被殺、死……的……」
  說著說著──
  夢夢昏厥了過去。
  噗咚。
  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啊!小眠妳看妳對我的作品做了什麼好事!」白衣男慌張地走上前,跪倒在夢夢身旁,「快到我的研究室裡把新的泵血器和手術箱拿來!再這麼下去屍體會加速腐壞……趕快!」
  「真是的,淨會指使人……」
  口罩女收起了手槍,快步離開了我們。
  我也來到夢夢的身旁──跪了下來。
  我對白衣男抱怨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被手槍打到後還會倒下?」
  「少年,你知道人為什麼活著?因為人有腦部,有神經系統,還有把血液輸送到各器官的血管!即使是活死人,為了活著,擁有意識的腦部、神經系統以及靈活的肌肉仍然是最低限條件。但沒有了血液輸送,這些器官和身體組織依然會壞死!為了維持器官和身體機能,我們為她植入了一個人工泵血器在心臟附近,剛才子彈大概是打中了這個泵血器。」
  白衣男拿下夢夢一直揹在肩上的肩包,遞了給我──
  我接過肩包。
  裡面被塞得很滿,就手感上來說似乎裝了不少盒子類的東西。
  我解開扣子,拉開拉鏈,打開了肩包──
  裡面全是相同包裝設計的、像是盒裝飲料的長方形盒子,把肩包內的空間填滿了。
  我拿出其中一個──
  其上印有拉比鈴夫製藥的品牌標籤,至於產品的名字是──
  「Artificial Human Blood for Anti-Decomposition of Corpse……?」我念出了產品的名字。
  直譯就是「用以防止屍體腐壞的人造血」。
  這些人造血全是盒裝飲料的包裝,每個盒子上都附有1根吸管和1個吸管孔。
  「AHBADC──這個人造血是我們拉比鈴夫製藥的發明。用了特殊濃縮技術製成的這種液體,足以提供給一具屍體12小時長度的血液循環。我們在白璇夢的食道上進行過一點小改造,令她喝下這種人造血液後能使之流入泵血器。因此,每12小時內她就必須喝一包這個人造血,以防止身體和器官的腐壞。」
  「如果吃其他東西呢?她能如常進食嗎?」
  「不能。」
  白衣男搖了搖頭。
  他接著解釋道──
  「為人工泵血器追加消化系統功能是我們未來的目標,但這個的手術難度比較高,目前植入在白璇夢體內的泵血器雖能阻隔一定程度上的細小異物,過濾並分解之,但無法分解食物。分解後的異物會通過刺激打噴嚏的形式排出體外。」
  聽起來就像是──
  不止是心臟,夢夢的胃部、肺部以及其他相關器官全都不能用了。
  真的正如白衣男所說──保住了的只有腦部、神經系統和用以活動身體的肌肉組織,其他器官和身體功能全由人造的器物取代。
  (這樣的「生存」方式……真是殘酷……)
  這完全不是開玩笑。
  到了這一刻、這個瞬間──我才對夢夢真的是已經死亡的人這個事實──有了切身的實感。
  「哈哈哈哈哈!不過嘛,追加消化系統功能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畢竟我們拉比鈴夫製藥可是連最困難的腦部移植手術都取得過成功呢!死人我們都能復活!少年,你懂這種感覺嗎?這種史無前例的醫學創舉!成功的瞬間的快感──」
  「我才不想懂你這種瘋子的想法。在《科學怪人》裡弗蘭肯斯坦創造出活死人後,他對此感到的是後悔與內疚……你的研究是非人道的,是褻瀆神明的。而且你也沒有對夢夢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
  「少年,你可別忘了你的立場。你知道了我們的機密,是對我們來說最危險的存在。現在只是暫時中斷談判,你依舊是熱鍋上的螞蟻,請你別忘了這點。」
  他的意思就是──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從剛才口罩女擁有手槍這個事實來看,恐怕白衣男的腰間也有一把佩槍。如果我現在逃跑的話,肯定會立即被射殺。
  不幸中的萬幸是──白衣男的性格似乎沒有口罩女那麼激烈。從現在他還一臉稀鬆平常地和我聊天這點就能看出來──他的智商非常高。他面對我這個突然闖入他們的機密圈子內的局外人,一直盡顯冷靜,不緊不慢地用言語誘導著我。
  這時──
  手機響起了新訊息提示音。
  我拿出手機──
  是奏音。她給我發來了微信。

  『哥哥,我已經實況完了~!你還沒回來嗎?怎麼了?你很少這麼晚不回家的。』
  『我遇上了一點意外事件……不是說笑,妳的哥哥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去了。』
  『哎!?等等,哥哥!這完全不好笑!你別嚇我,哥哥。你現在到底在哪裡?我去找你!』
  『別來。我不想把妳捲進來……總之,等我回去。請相信我,我一定會回去的。』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我真的很擔心……我會等你的,哥哥。請一定要沒事……』

  我收起了手機──
  內心頓時已被不安與煩躁的情緒填滿。
  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危險的程度涉及自己的生命安危,我根本沒理由還這麼冷靜。我很想喊出來,很想現在就立即逃回家裡。可這麼做無濟於事,我除去老實待在這裡,沒有別的辦法──其餘一切的行為只會將我推向更嚴峻的險境。
  我多麼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惡夢,一覺醒來什麼都忘記掉。
  可是──
  (不行。我不可以自亂方寸……因為──)
  我為了趕走心中的煩悶與不安,把視線投向側身躺倒在地上的夢夢。
  她緊閉雙眼,雪白色的側髮髮絲披散在她的側臉上。她的胸口滲出的血液,沾污了連身裙的領前──使其不再美麗。
  她正在做的惡夢──遠比我的惡夢更加嚴酷。
  或許我與她本不相幹──但在她捨身為我擋下了子彈的現在,我實在無法再置身事外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為了拯救自己的人生,也不惜拯救了我的生命。

  不一會兒──
  口罩女回來了。她和白衣男當場為夢夢做了一場手術。
  由於我實在不太擅長這種場面,再加上夢夢始終是個女孩子──
  我一直盡量避開視線,不去注視這場手術。
  當手術完成的時候──
  夢夢的左胸乃至左肩一帶已經纏滿了用以止血並堵塞開刀傷口的繃帶。
  沾血的連身裙被換掉了,現在她穿在身上的是一套全新乾淨的、和之前那套一模一樣的水藍色連身裙。不止如此,她還被穿上了黑色的過膝襪和厚底皮鞋,不再是光腳子。真是服務做全套。
  (嗯?等等……有點奇怪……)
  (為什麼會換上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衣服?沒別的衣服了嗎?)
  雖說我對此感到了某種違和感,可我又說不上來奇怪在哪裡──只是有種,很在意的感覺……

  夢夢仍然昏迷中。白衣男為她灌了一包人造血──從現在起的12小時內她的血液循環不會有任何問題。
  我們任由夢夢繼續躺在地上──
  重新回到了有關她的記憶的交涉談判當中。

  「那麼,少年,怎麼樣?你是要交出白璇夢,還是不交出來呢?」白衣男兩手插在白大褂的衣袋內,他嘴角微咧起的笑意彷彿在嘲笑我。「姑且讓我聽聽你的想法吧……你想怎樣?」
  這將是最重要的回答。
  這個回答將決定我的命運──
  我──
  「夢夢她捨身救了我……只為了抓住哪怕一點希望、能調查出自己的人生的希望……」
  我注視著躺在地上睡得甘甜的夢夢。
  她就像是永遠不會醒過來般──陷入了沉睡。
  即使──
  她實際上已經死了。
  「……即使這樣你們還是要剝奪她探尋自己人生的權利嗎?」我握緊拳頭,此刻我說出的──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們已經剝奪了她死亡的權利……她只是想要回想起自己的人生,找出自己死亡的真相──就連她這最後的、小小的請求,你們也不肯聽嗎?」
  「小子!你是嫌你的命子太長──」
  口罩女把手伸進了白大褂的內側──
  她已經準備好掏槍把我殺死。
  (到此為止了嗎……!)
  (接下來,唯有看準時機,抱起夢夢使勁逃──)
  當我做好架勢準備好拼死的決鬥時──
  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白衣男伸出了手──
  制止了口罩女的行為。
  「等等!重生你是什麼意思!」
  口罩女似乎對白衣男的此一舉動深感錯愕,一個勁地在抗議。
  我也同樣感到很是驚訝。
  白衣男他──救了我?
  「我還沒冷酷到對自己所深愛的作品趕盡殺絕的程度……而且,讓一個活死人作為『普通人』在人間生活一陣子後,會產生出怎樣的生理與心理變化呢,我對此很感興趣。這能成為不錯的實驗數據。」
  「那、那麼……」
  我看不清楚對方的意圖。
  這過於突然的態度轉變使我產生了些許疑惑。
  「這樣吧,少年。我們來進行一場賭局吧。」
  「你說是……賭局?」
  「嗯,賭局。由現在開始的一週時間內,如果你能查出白璇夢死亡的真相,那麼我們就還她一個自由之身,今後不再幹涉她的生活;但如果你在這週時間內查不出來,你就必須把白璇夢還給我們,你和其餘所有知道了有關白璇夢的事情的人也都不用接受洗腦手術。怎麼樣?我作出的讓步可是非常非常大的了。」
  確實──
  本來我已經是死路一條──現在不只是不用死,還多了一週時間讓我進行調查,更不用接受洗腦──
  可是──
  (只有一週時間,果然比較緊……)
  但現在的我沒有別的選擇,我沒有猶豫的餘地──
  「好的,我接受。那麼該如何界定我是否查出真相了呢?」
  「一週後我們回到這裡,進行『對答案』。」白衣男拉起衣袖,看了看手表,「現在剛好是2017年10月5日週四0點,所以期限就是一週後的2017年10月12日週四0點,屆時你必須帶上白璇夢準時出現在這裡,你認為對解謎有幫助的人事物你也能一同帶來。真相的推理只能由你進行,真相是否正確由我們判斷。另外,如果你想提早對答案的時間,可以聯絡我──」
  說到這裡──
  白衣男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了我。
  我接了過來。
  其上印刷著的是──

  【拉比鈴夫製藥Labyrinth Pharmaceutical
   最高級別權限暨機密管理研究員
   蕭重生
   TEL:XXXX-XXXX          】

  他的聯絡電話號碼只是很尋常的手機號碼──
  沒有什麼特別。

  「不過──」
  白衣男──蕭重生補充道:
  「無論少年你把白璇夢的事情告訴給誰知道,都絕不能報警或把情報公開到公眾媒體上。一旦發現有關白璇夢的事情在網路上、在街頭巷尾間、或者在報章雜誌上有明顯的傳播跡象,你將會是死路一條。我們透過一種大量取代白璇夢的神經元的奈米機械『BRAINS』(Binary Retriever Approaching Insertion into Nervous System)追蹤著白璇夢的腦電波訊號,我們能隨時找出你並將你殺害。」
  我吞了吞口水──
  結果來這麼一套嗎。如果無法主動散播白璇夢的情報以打聽消息,在調查上會是很大的制肘。
  「等等……你說追蹤腦電波訊號?那這樣我的生活隱私不會全暴露了嗎?」
  我提出了理所當然的問題。
  蕭重生大笑了起來:「啊哈哈哈哈哈!少年你放心好了……我們的技術還沒先進到能分析並解讀腦電波訊號。如果真能這麼做,我們已經研發出最接近真實人類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了。」
  「你撿回了一條命子,小子……」口罩女語氣凶惡,那泛著血色凶光的雙瞳還是毫不留情地瞪視著我。
  我相信她過去殺過不少人,畢竟──剛才我就差點死在了她的槍下。

  「那麼,一週後見吧,少年……
  我們十分期待你會為我們帶來怎麼樣的『答案』。」

  蕭重生與口罩女轉過身,瀟灑地離去了──只留下我和仍然躺在地上的夢夢。
  如同惡夢般的遊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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