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窩: 《夜亡者迷宮》CH.001 白璇夢‧活屍：02

　　‧02‧

　　很多時候，「愛」是能創造一切的生命源動力。
　　但有些時候，「愛」卻又可以是摧毀一切的失控怪物。

　　‧⚦‧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爸爸……媽媽……」
　　站在爸爸媽媽的墓前──
　　我面無表情地說著迷茫的話。
　　雖然我吐露出來的話語是迷茫的，但我心裡卻意外地平靜。彷彿來到這裡吐露心事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例行公事。這或許是對逝去的父母的一種不敬，可是──正因如此，我才有必要更加盡力去保持平常心。因為，現在的我也只有在父母的「面前」，才有可能使自己冷靜下來，說出心裡最誠實的那句話。

　　這裡是永眠墓園上層的最深處──
　　在這烏雲密佈的夜裡，只有我1人站在了這墓碑地帶的邊緣。這裡較接近山林，在我的左邊就有一道能上坡的樓梯。在這不見月光的夜幕之下，樹木也顯得陰沉，毫無生氣，為這座墓園更添一分死色。
　　周圍非常幽靜。
　　當我停止了說話時，耳鳴隨即纏繞在了我的耳膜上。這座墓園所埋葬的遺體大多數是沒有家屬認領的、由醫院單方面進行入葬手續的。因此，即使是在清明重陽，這裡也甚少拜訪的人，更何況是現在。
　　今天是2017年10月4日──離重陽節還有3週多的時間。然而我已經預想到，那天會來到這裡的人──大概也只有我和我的3位妹妹。

　　「呼……回家吧。奏音她應該差不多實況完了。」

　　我向右邊走去，此時──
　　唧唧……！
　　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叫聲傳入我的耳中。
　　同時──
　　1隻老鼠飛快地在我腳邊跑過。

　　「哇！原來是老……嗯？老鼠？」

　　登時，我察覺到有一點異常的不對勁。
　　或許在墓園、墳場之類的地方出現老鼠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然而──
　　不對勁的並不是「出現老鼠」這件事，而是在於「出現的老鼠」本身。

　　那並不是平常在大街小巷內常見的灰色髒兮兮的老鼠。
　　而是非常乾淨的，乾淨到連一點灰塵都沒有沾上的，就像是在醫學研究的實驗室內很常見的那種──實驗用的小白鼠。
　　我注視著小白鼠逃去的方向──
　　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我的視野範圍外了。牠跑得非常快，光是為了捕捉牠的身影就費了我很大勁兒。
　　（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有實驗用的小白鼠出現在這裡？）
　　為了尋求這個謎團的答案──
　　我不經意地望向了剛才小白鼠跑來的方向。
　　然後──
　　我看見了在遠處，有個人影。
　　一倩白影。
　　模糊的白色人影就站在了這個墓碑地帶的正中央。
　　我實在無法看清其輪廓和大致的外貌。太遠了，而且這裡也很暗。

　　此刻，彷彿在為我驅除障礙般──天上的烏雲散去了，皎潔的月亮露了出來。
　　皓白月光落在了那倩白影周圍──

　　那是個女孩。
　　她有一頭長及腰際的雪白色長髮，頭上戴著遮陽草帽，同時身穿著水藍色的寬肩連身長裙，還揹了個似乎塞得挺滿的肩包。
　　她若有所思似地仰視著天上月光──
　　我看不清她的臉，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不過我還注意到一個不得不提的事實──
　　她是光腳子的。
　　她下身打裙擺以下沒穿任何襪子和鞋子，完全的赤腳。看起來很柔嫩纖弱的一雙腳板就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踩在了墓地這凹凸不平的粗糙石造地面上。
　　不止如此──
　　她的皮膚還非常白晢，全身幾乎沒有半點血色。

　　（僵……僵屍！）

　　瞬間──
　　我的腦內浮現起了這麼一個詞。
　　在墓地裡出現的，皮膚白晢的光腳女孩，不是幽靈就是僵屍──雖然我不知道為何我會作出如此非現實的判斷，但仔細觀察過後發現她在月光照耀下是有影子的，也就是說她至少不是幽靈──
　　那麼──

　　「啊！那邊那位大哥哥！」
　　忽然──
　　一把如風鈴般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音響起。
　　我抬起頭──
　　那個白色的女孩正從遠方看著我。
　　她把遮陽草帽拿了下來，緊抱在胸前。
　　不知為何──
　　她的表情顯得相當興奮，一雙充滿好奇心的紫瞳絕不會讓我逃過她的視線。
　　接著──
　　她朝著我的方向向前踏出了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
　　她的每一步明明都是赤腳踩在石造地面上，卻彷彿完全沒有疼痛感一般──她每一腳步都看起來很輕快，並未為她造成任何阻礙。
　　她逐漸加快了腳步──
　　開始向著我奔跑而來──

　　我察覺這勢頭有點不對勁。
　　我完全不清楚對方是什麼來歷。或許突然有個美少女歡欣雀躍向著我跑來什麼的是作為雄性動物應該感到血脈高漲的事情──但對現在的我來說，即使真是血脈高漲，那也是因為「恐懼」與「不安」造成的血脈高漲。
　　這世上有兩種美少女──
　　一種是幸運的美少女。
　　另一種是不幸的美少女。
　　目前正向我跑來的白色女孩明顯屬於後者。我認為在她身上肯定發生過什麼不幸的事情。如果和她扯上了關係，我也必定會變得不幸。
　　所以──
　　我轉過身，準備拔腿就跑。

　　「啊！等等，大哥哥！你別想跑！」清脆悅耳的聲音再度傳來，「大哥哥你是『外面的人』吧？求你了！能遇上大哥哥也肯定是某種命運的牽引！所以請救救我，大哥哥！」
　　「救……救妳？」
　　對方的求救使我本已經伸出的腳步縮了回去。
　　（她究竟是在說什麼？）
　　我越來越無法掌握事情的發展了──
　　這一切都像是驚濤駭浪般向我撲過來。
　　我只能吞嚥口水，移動腳步，默默回首──
　　瞬間──
　　白色女孩整個人都撲到了我身上，用力抱住了我。
　　「咦！？妳……」
　　我感受到她身體的曲線就壓在了我的胸膛上，她的鼻息使我的鎖骨附近迎來一陣陣的溫熱感。
　　然而──
　　她的身體卻冰冷得像剛進了冰箱一般。
　　她只有呼吸是溫暖的，除此之外全是冷冰冰的、有如死人般的溫度。
　　我全身都被她這份冰冷侵蝕著，使我的身體石化了，動彈不得，非常不舒服。
　　「嗚嗚嗚嗚……這就是『外面的活人』的溫暖嗎？夢夢我好感動，好感動！」
　　「給、給我走開……！」
　　我嘗試使出力氣推開女孩──
　　可當我抓住她的肩膀時，瞬即透過手掌傳來的冰涼感再一次使我的動作僵住了。
　　女孩仍然抱住我，過了約莫5秒後，方才放開我。
　　「感謝、感謝……！」
　　她興奮地鼓著掌，手舞足蹈。
　　我實在不清楚她是在感謝什麼。
　　現在的我全身都在打冷顛，內心除去混亂也只有混亂。我很後悔沒能及時逃跑，因為我可能真的遇上了某種不應該接觸的存在了。現在一切都太遲了，我被她強抱了之餘還感受到了她那非人類會有的體溫──這簡直是最糟糕的結局。
　　可是，這種場合我只能故作冷靜：「首先，請先告訴我妳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的名字是……白璇夢。大哥哥你可以叫我作『夢夢』喔！至於你問我是何方神聖嘛──姑且算是剛復活的屍體吧？」
　　「真的假的？」
　　我該從哪裡開始吐槽呢？剛才認為她是僵屍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即使是在感受了她那冰冷體溫的現在，我依然無法相信這種事情。
　　但──
　　她──白璇夢的表情卻是非常認真。
　　她在自我主張這一層面上絲毫沒有退讓。
　　我已經無法理解了──
　　在接近深夜的傍晚，渺無人煙的墓地內，偶然地與自稱是活屍體的女孩邂逅。即使是廉價手機小說都不會寫出此等荒唐的劇情，更不可能且不應該是會在這個現實世界內發生的事件。
　　白璇夢鼓起了臉，她看起來有點生氣：「大哥哥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我的確是已經死過一遍的死人！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可以靠到我胸口上聽聽，沒有心跳的。」
　　「不用這麼麻煩，我還沒有失禮到會把頭靠到初次見面的陌生女孩的胸口上。把脈就可以了。」
　　我盡可能泰然自若地──
　　戰戰競競地抓起了白璇夢的右手。
　　我把手指放到她的腕上──
　　「……」
　　與其說沒有脈搏，不如說我根本不會把脈。平常摸自己的手腕練習時就從沒摸出個所以然來，這次也一樣。反而因為過於緊張而清晰聽見我自己的心跳聲。
　　「你果然不會把脈吧？所以說愛逞強就是這種後果哦，大哥哥。還不如直接靠到我的胸口上聽心跳。反正我就只是條屍體，不用那麼見外啦。」
　　「……」
　　我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仔細想想──
　　現在的我是在和一個自稱活屍體的女孩像是閒話家常般交談中。我不知道我是怎樣來到這個局面的，我本來只是來探望我的父母──
　　「嘿！」
　　「哎？」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級別的奇襲──
　　我整個頭部都被異常強壯的力量拉扯了過去──
　　當我注意到時──
　　我的左耳已經靠在了白璇夢的胸部上。
　　「……」
　　「……」
　　沉默。
　　沒有任何聲音。
　　在我的左耳內，除去空氣流動的聲音，沒聽見任何能稱之為「心跳聲」的聲音。
　　白璇夢放開了我。
　　「現在大哥哥肯相信了吧？我的確不是活人，至少我是沒有心跳的人。不過你試著用常識想想，這世上會有活人能在沒有心跳的情況下像這樣活蹦亂跳的嗎？」
　　「按常識來說，死人會活過來什麼的本身就不科學了。」
　　「不科學嗎？可是喔，我就是被用科學技術復活過來的喔。詳細該怎麼做我是不清楚，但我是被一個科學家大叔用某種技術復活過來的。」
　　「是嗎……那麼想必那個科學家是被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附身了。」
　　我盡可能回應對方的每一句話。
　　我還不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麼，這種情況下，唯有盡量配合對方。
　　「好了，總之現在我知道妳不是什麼尋常的存在了……」我試探性地問道：「話說回來，記得妳剛才稱呼我是『外面的人』什麼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之前我一直被關在研究所裡。這是我第一次到外面的世界來哦！大哥哥！」
　　我對她異常高亢的態度感到一陣煩悶。
　　而且──
　　「大哥哥」這個稱呼就更讓我煩躁了。我不擅長應付這種女孩。
　　「咦？等等……」我仔細思考過後，注意到違和感，「妳說妳是『第一次』到外面的世界來？這是怎麼回事？如果妳是被復活過來的，那麼妳生前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嗎？」
　　「這正是我向你求救的原因，大哥哥！」
　　白璇夢淚眼汪汪地靠了過來。
　　我嚇得趕緊後退一步。
　　「我的『復活』也等同於我的『出生』……當我作為活屍體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幾乎沒有任何記憶。」
　　「失憶嗎……」
　　我扶起下巴思考了起來。
　　（一個本來已經死亡的女孩，因某種原因被復活了過來，而且還失了憶……）
　　我開始頭痛起來了。
　　這事情實在太離奇了，我完全無法追上這展開的速度。
　　（不，等等喔，說到底……）
　　為什麼──
　　一個這麼年輕的女孩會死掉？
　　而又是什麼人會想要復活這麼一個年輕的女孩？
　　我認為，這兩個問題才是整個謎團的核心關鍵。然而，我還不是很了解這位白璇夢小姐的詳細背景來歷，現在就談謎團核心還太早了。
　　「既然妳是被復活過來的……那麼復活妳的人應該知道有關妳的事情吧？妳沒有問他們關於妳的記憶嗎？」
　　「如果他們肯告訴我我還會逃出來嗎？我已經死纏爛打但還是沒人肯告訴我半件事……我完全──不對，我幾乎不知道自己的生前！」
　　（……嗯？）
　　我沒有聽漏對方最後突然的改口──
　　立即追問道：「等等，妳用到『幾乎』這個字眼……就是說，妳還是記得妳生前的一些事情了？」
　　「對喔！大哥哥，雖然只有非常一點。」
　　「別再叫我作大哥哥了，有點受不了……」我搔了搔後頸，「我叫『遙』，直接叫我『遙』就可以了。」
　　聽了我遲來的自我介紹後──
　　白璇夢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打量了我一番。
　　「那麼，遙君。」白璇夢自我領悟了什麼般點了點頭後，露出自信的微笑：「我認為我能在這裡遇上遙君是一種命運，我真的走投無路了，我逃出來後第一個遇上的活人就是你。所以──」
　　白璇夢向我靠近過來──
　　我繼續退後。
　　再往後的話就卡到上山坡的樓梯了，幾乎無路可退了。
　　「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回我的記憶，我的『人生』，遙君……」
　　她說到最後一個字時──
　　低垂下頭，淚濕了眼。
　　常說女孩子的眼淚是最強的武器──
　　然而──
　　在我眼前的白璇夢，真的能稱呼為「女孩子」嗎？
　　從外觀上來看，她應該是初中生，頂多只到高中1年級，年齡上來說確實可稱呼為「女孩」。
　　但這並不是外觀和年齡的問題──
　　畢竟──
　　她已經沒有所謂的「年齡」了。
　　她白晢的皮膚、冰涼的體溫、以及失去跳動力的心臟，即使無法完全證明她是個死人，但至少她不是個活人。
　　對於「非活人」的她──
　　真的能稱呼為「女孩子」嗎？
　　「……我、我……」
　　我沉默良久後終開口回應對方──
　　「我老實說好了……突然有個陌生女孩纏上了自己，這個女孩還自稱是活屍體，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沒逃跑掉就該偷笑了……我根本不清楚該如何憑理性去判斷有關妳的事情。」
　　我稍微推開了白璇夢──
　　她抬起了頭，那雙淚眼仍楚楚可憐地看著我。
　　那是──
　　看見好不容易抓住的希望快將流逝掉時會露出的──
　　失望、絕望的眼神。
　　現在，白璇夢的眼裡所映照出的我的模樣，顯得非常無情。
　　（為什麼？）
　　（為什麼啊？）
　　（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這種事情啊……？）
　　我完全沒有那個責任、那個義務去幫助這位女孩──這位死後復生的女孩。
　　我自己的生活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我必須更加振作起來，以減輕一直以來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的3位妹妹的負擔──
　　是的，我連自己的事情都還沒處理好，更別說幫助白璇夢了。
　　無論從哪方面進行判斷，我都沒有那個理由和動機去幫助這位活屍體女孩。現在我只需要立即轉身離開就好，今晚與白璇夢的相遇就只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奇妙經歷，頂多在未來偶爾回想起來時，感嘆自己的人生也有點不簡單──僅此而已。
　　沒錯──
　　我只要逃就行了。
　　我只要逃跑就可以了。
　　沒有任何人會因此而責怪我，因為對方已經死了──
　　我要逃，逃離這個墓園，逃離這個女──
　　「哎！看招！」
　　「！？」
　　白璇夢突然蹬起腳步，跳到我身上──
　　然後──
　　迅速地將臉湊近到鼻頭碰鼻頭的同時──
　　吻了我。
　　「嗚嗯……嗯……！」
　　我想掙脫開來──
　　可是那冰涼的嘴唇卻使我無法這麼做。
　　我感受到她的舌頭伸了進來，那誘惑的蠕動分泌著溫熱的液體，與沒有溫度的雙唇形成了強烈對比──
　　冰冷與火熱的感覺在我的嘴內重疊，爆發了開來。
　　「嗯……嗯……」白璇夢像是想要把我的靈魂整個吸進她的體內般，一直不肯放開我。
　　逐漸──
　　她的嘴唇也因為我的唾液而變得溫暖起來。
　　我感受著它，彷彿著了迷一般難以抗拒。
　　我的身心──已經被白璇夢的強吻完全侵蝕。
　　「……」
　　白璇夢終於放開了我。
　　她的神情沒有半點的恍惚。還一派輕鬆、滿臉嘻笑地看著我。
　　我則是已經被她搞得暈頭轉向。
　　「……即使妳用這種爛大街的招數也是沒用的。妳的吻並沒有像動漫裡常見的那些特殊效果或能力！所以，妳這麼做只是徒勞──」
　　「少在這裡耍嘴皮子了，遙君。明明被我的吻弄得神魂顛倒了吧？總之你奪去了我的初吻，你得對我好好負責！不允許你說『不』哦～。」
　　「妳真是個魔鬼……」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裡仍殘留著白璇夢的「餘溫」。
　　（活了16年的人生，初吻竟然給了個死人……）
　　我心裡對此非常不甘。
　　這個名為白璇夢的女孩並不只是個活死人，她的行為模式也充滿不可預測性，完全不知道她腦子裡是在想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