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3日 星期三

《DREAM of DEADLY》002

  002:上吊為獻給神明之供品


  人類的壽命為什麼會是有限的?
  人出生在這個世上,在有限的生存時間內無法知曉世界的全部,甚至連自己的全部也了解得不完全,而迷惘於人生意義,並最終在遺憾中迎來死亡──這樣的人應該不在少數。
  既然正常活的人生也無法盡興,那麼選擇在人生的途中了結自己生命之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呢?也許是對自己生命的不尊重,也可以說是對於他人人生的不尊重──若自己的死亡會導致某個人的人生變得不完全、不再具意義的話,那也確實可以這麼說。
  不過──
  如果一個人的死亡頂多只會令另一個人悲傷,而那個人往後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負面影響的話──那麼自殺行為是否能得到原諒?也許吧。自殺原本就是一種窮途末路下的了結手段,一個會想要自殺的人,正因為其留在世上難以再為自己、他人、社會作出任何有價值的貢獻,其死亡才不會帶來太大的負面影響。一個人的自殺所能帶來的最有可能之負面影響也就是會讓家人、親友得了情緒病,但如果擁有如此深愛著自己的人們,那麼其自殺是否又變得不值得原諒、不值得尊重了?

  透過觀察他人的自殺──
  我發現人類總是會因為很奇怪的事情、理由而為自己的人生所苦惱──那個理由總是他人所無法想像的。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人與人之間是否永遠都無法相互理解?也正因如此,自殺永遠不可能受到他人的尊重或原諒?這樣一來,這樣一看,自殺果然還是自己的問題,因為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一旦涉及「他人」的存在,就會成為一種絕對無解之結──所以至少在自殺時,不應把他人視作問題。也許我這是太過於極端之言論,但仔細想想,如果是能圓滑處理與他人之間的「無解之結」的人,也不會輕易自殺吧。會選擇了結自己生命者,不就是因為自己的問題在自己的心中已然超越其他一切,才會感到痛苦,才會有輕生的念頭嗎?所以自殺者至少必須是對得起自己的──如果連自己也對不起,那還有誰能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從這個角度看,我認為「為他人自殺」的自殺是最愚蠢的,除非那個他人也跟你一起自殺──否則你的死亡對於他來說是怎麼一回事永遠都無法由你自己去定義。然而,至今我還沒見過太多真正對得起自己的自殺者,自殺的人或多或少都為了某個人、某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存在──這就是人類的愚蠢。
  所以──
  我會繼續觀察下去。觀察人們自殺的行為,他們的理由,以及他們是否對得起自己。直到找出「完美的自殺者」為止──我不會停止觀察,不會結束《自殺觀測者》的寫作。

  「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而自殺呢?」
  那是──
  自從我開始觀測起人們自殺那天開始的第十六個晚上──出現在我夢境中的是一個白天拉起窗簾、漆黑的小睡房。
  我坐在了單人床上詢問著這個房間的主人──
  我發現自己身上穿了件水藍色寬肩的連身長裙,下身則是黑色的過膝襪和厚底皮鞋,而胸前也有突起──看來我是變成了一個女孩子了;我撩起了自己的側髮──白色的,而且長及腰際,看來我不但是個女孩子,還是個喜好Cosplay的美少女的樣子。
  這是我的夢境的特徵之一──
  我在夢中會變成自殺者身邊的人或物,以使得我的旁觀行為看起來合理──大概是因為我本人太過追求合理思維,所以即使是多麼天馬行空的夢境也會盡可能在能合理化的細節上進行合理補完;不過一般來說我會變成的是死物或動物,像這次變成人而且還是女孩子比較少見。
  我又摸了摸自己穿在身上的連身裙裙擺──
  (裙子嗎……)
  不知為何,對「穿在自己身上的裙子」有種莫名的安心感──可就是無論怎麼去想,都想不出其原因。在夢境裡腦子也不太靈光。
  這時──
  「吶,白璇夢,妳為什麼是妳?而我是我?」一把青年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這還真是個曖昧的問題。
  我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這張單人床的前方,有張書桌──玻璃面的書桌,有個人坐在了那書桌前的滾輪椅上背對著我。從其體型及剛才的聲音來看,那明顯是個男性青年。那麼,我目前這個身體的女孩是他的家人嗎?可是對家人叫全名好像也有點奇怪──剛才他叫我「白璇夢」,如果是同姓的家人,只叫名字「璇夢」或別的暱稱就可以了。
  青年沒有望向我──
  我嘗試回答了他的問題:「因為……我和你是兩個不同的人。」
  「……」看來我的發言稍微刺激到了他──
  青年的雙肩抖了一下。
  「妳別說出這麼殘酷的話……正因為我無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所以我才需要妳的存在──不是嗎?白璇夢。」
  青年轉過了頭來──
  是個帥哥。
  有一頭清爽的及肩黑髮,五官非常端正,眉清目秀,沒有胡子──而且裝容整體都十分整潔,是個健康自然系的帥哥。
  可他臉上的表情──
  卻異常地懊惱。
  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的他嘴裡卻說著「無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看來他也擁有異於常人的煩惱。
  但我不清楚他的煩惱是什麼,只能隨便回應了──
  「每個人都無法輕易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這是必然的。正因如此,人才會有煩惱。」我說,「所以,不去想不就好了?」
  「可是,如果我不直面自己的煩惱和慾望的話,我害怕會失去妳,我害怕妳會消失──但我卻又無法成為自己理想中的姿態,我沒有那個經濟條件。這是一個矛盾,我永遠解決不了的矛盾。」
  「……」
  我仔細想了想他這段發言中的含意──
  如果不去面對自己的煩惱就會失去我──意思是,解決了這個煩惱才能得到我?的意思?而他沒有經濟條件去實現這個理想──所以是錢的問題嗎?沒錢所以得不到我?
  (難道又是很老套的情愛橋段……)
  可是──
  這是自殺者自殺的夢境,我無法幹預他的想法──無法阻止對方的自殺,我只能進行旁觀。
  所以──
  我只能繼續靜靜地坐在床上,對對方露出安慰的一笑──
  「……感情這東西是不能勉強的。」我只能說出這種無傷大雅之話語,「如果得不到回應,必須學會放手。」
  「是呢……既然我永遠都無法得到『那個人』的愛,那我還以這個軀體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有何意義呢?」青年緊閉起了雙眼,臉上的懊悔之情越來越加深了,「謝謝妳,白璇夢──妳是我最理想的女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如果是妳的話,也許結局就不一樣了。」
  「呃……過、過獎了。」突然被稱讚──我有點臉紅起來。雖然我實際上並不是白璇夢,但現在我就扮演著她──所以也有點受影響了。
  (不過……有點奇怪。)
  我以為白璇夢是這位青年所喜歡的對象,可他剛才話裡說了「那個人」,還說了「如果是我的話結局會不一樣」之類的話。
  這下我完全弄不懂我正在扮演的這個女生和青年的關係了──不面對煩惱就會失去我是什麼意思?想不通。
  為了尋找問題的答案──
  我站起身,在這個房間裡走動了起來。
  我四處張望,終發現了,在青年身前的書桌上──
  有一張裱在了相框內的照片。
  上面照出了3個人──
  兩男一女。
  3人都穿著打網球用的運動裝,並且拿著球拍──其中一人就是在我眼前的青年。
  我又到了旁邊一個小櫃子前──拉開了其中一格,發現裡面都是些舊課本、文具之類,當中有本像是相冊的東西。
  我翻開了相冊──
  發現裡面載有了不少青年小時候的樣子,還有一個黑髮藍眼女童的照片也有很多。
  包括剛才像是學校網球社的相片,以及這本相冊裡──到處都找不到任何近似於白璇夢的照片,沒有任何白髮女孩的身影。
  「我……到底是誰?」我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似乎是聽見了我的疑問──
  青年抬頭起──
  直視著我的瞳孔深處。
  「妳就是我在死前所擁有的唯一、擁有的全部啊,白璇夢。」
  「你就真的想死麼?你就不考慮清楚自己是否能挽救這個局面呢?」我緊鎖起眉頭,嚴肅地問。
  青年攤了攤手──
  「哈哈!我還能怎麼樣呢?我在學校裡是個人見人愛的帥哥,讀書好,運動好,一堆女生搶著要加入我所在的網球社……可是這又怎樣?這並不是最真實的我,沒有半丁點是。而我對此卻是無能為力。」
  「……是嗎。」
  「既然我無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那麼我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了。我認為,自殺才是最具意義的死亡,因為只有自殺才是完全由自己所定義的死亡──是完全出於自己本意的死亡。即使是警察、消防員、救援人員那些所謂『光榮殉職』,也大多並非出於他們本意的死亡,他們肯定更希望能成功完成任務,成功制裁犯罪,成功撲滅火災,成功拯救受災者──從而成為英雄,而非殉職;如果他們活下來,他們將來人生中定能完成更多他們有機會完成的任務,發揮出更多的人生意義,所以他們的死亡的意義性絕對是負面的,無論對他們自己還是他人。而自殺不一樣,自殺至少對自己來說,有著『結束負面人生』的作用。」
  「你說得確實有道理。不過人生無常,你無法保證那些沒殉職的警察、消防員、救援人員在剩下的人生中迎來重大失意,這樣就可能會造成『如果當時死了就好了』的後悔感──如果從這個角度看,他們沒死不就反而帶來了負面意義嗎?」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死就有意義了。」
  「真是簡潔有力。那我也不會再說什麼了。我只能看著你自殺,我無法阻止你。因為這就是我所能做的一切。」
  「想必也是這樣。」
  青年站起身──
  打開了右邊的衣櫃。
  那裡面擺放著一袋又一袋的黑炭塊。
  「燒炭自殺嗎……你選擇了挺痛苦的死法呢。」
  「這點程度不算什麼,如果和我至今的人生中所承受的痛苦與壓力相比起來。」青年對我輕咧起嘴唇,勉強擠出一苦笑,「白璇夢,只有妳的存在能緩和我的痛苦。但若得不到我所渴望的愛,那麼即使這份痛苦能緩和──亦會成為永恆……所以,再見了。」
  「……」
  我只能還以無言之應對。
  我想我明白了──白璇夢對於這位青年來說,是怎麼樣的存在。

  之後──
  我目睹了青年的自殺過程。

  即使是人見人愛的網球社帥哥王牌──也不過如此。
  到頭來卻是因為得不到「愛」這種虛無飄渺之物而選擇死亡。
  只是──
  為了掩飾弱小的自己。
  只是──
  因為成為不了強大的自己。

  第16話的更新,就按照這個思路來創作吧。

  ‧○‧

  「妳問我是怎麼寫出這個劇情?這個……」
  我猶豫了一陣子要不要說──
  要不要說出我是根據自己的夢境創作這篇小說的。
  但我總覺得如果說謊,也還是會被眼前這位奏音同學看穿──我感覺她就是有能力辦到這樣的事。現在的她就直盯著我的臉看,對我施展了不允許任何退路的無死角觀察眼。
  「……我是根據自己的夢境進行創作的。」我如實相告了,「我會夢見各種各樣的人自殺的情境──之後醒來後會根據所看到的情境,增添我自己腦補的設定和劇情,寫成一個完整的自殺故事。這就是《自殺觀測者》每一話的創作方針,不過偶爾也會有完全原創的篇章。」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奏音同學點了點頭。
  她似乎很有自信,又像是很安心的樣子。
  「那個,請問我這篇小說是有什麼問題嗎?」我盡可能謹慎、語氣溫和地發問,只為了不讓她再有機會以帶刺的話反擊我。
  「很大很大很大問題,簡單來說──你知道了不少不可能知道的事情,當中最關鍵的是『白璇夢』這個名字。你是怎麼知道的?5年前那場活死人騷動中的活死人的名字?」
  「哎?」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麼……?)
  活死人騷動──
  確實,傳聞中照片裡的女孩是白色長髮──而夢裡的白璇夢也是白色長髮。但事情會有這麼巧合嗎?而且──
  「等……等等啊!我根本聽不懂妳在說什麼!那只是我的夢境,這麼多個晚上的自殺情境都只是我的夢境──是我自己的腦袋所產生出來的。可妳卻說得像是這跟現實世界有關──」
  「就是跟現實世界有關啊。拜託你別這麼遲鈍好不好?該加快劇情節奏了還在磨蹭。你的夢境看見的不是單純的夢,而是有極大可能是現實中實際發生過的事情。」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但問題不在這裡。為什麼能斷言我夢見了現實?妳又該怎麼解釋這個現象?沒有合理解釋的話這不是天方夜譚的故事嗎,妳起碼得給我一個空間去懷疑妳是在設惡作劇騙局來逗我玩的可能性。」
  「好吧,我逐一解釋給你聽。聽好了喔?樂學長?」
  奏音同學拿起了《自殺觀測者》第16話那疊A4打印紙──
  翻了開來。
  她瞇起眼,掃視著其上的文字:「你這篇小說設定上,是以一位名為『望由暉』的人見人愛的帥哥網球社王牌為主角,述說他所抱持的煩惱,並完整展現他直到自殺為止的完整前後因果及心路歷程。
  沒錯吧?」
  奏音同學隔著紙疊,只從頂上露出的雙眸以極凌厲的眼神直盯著我──
  我吞了吞口水。
  點了點頭。
  「人見人愛的帥哥網球社王牌──這還真是個很具體的設定呢……我的母校是市立月門綜合中學,5年前剛開學後──當時我們校內就正好有一位帥哥學長失蹤了,還在校內貼滿了尋人啟示呢,也是網球社的。」
  「……」
  奏音同學放下了小說的打印紙。
  然後──
  拿出了她的手機。
  她在屏幕上操作了一會兒──
  「看。」遞了過來,「我把當時的尋人啟示拍下來了,到現在還存著。如果樂學長你在夢裡見過你命名為『望由暉』的人的話──那麼你對這個人也肯定有印象。」
  手機上顯示的是──
  一張像是在樓梯間的牆壁旁拍下來的照片──在那牆壁前,有塊公佈版,鏡頭對焦處有一張彩色印刷的A4打印紙被用4顆固定磁鐵貼在了公佈版的一隅;那是一張尋人啟示,佔領其上半部份版面的是欲尋之人的大頭照──
  「這個人是……!」
  我不禁發出吃驚的聲音──
  然後嘗試冷靜了下來:「……確實我有印象這個人有出現在那天晚上的夢裡,但第16話離現在已經過了差不多3個月了,那麼久以前的夢記錯才是正常的。妳這是一種心理暗示,故意誘導話題,讓我相信妳這照片中的男的就是我夢裡見過的。」
  「我就知道以樂學長你這種固執不變通的性格,光是這樣是不會相信的。那麼,讓我繼續分析下去吧──慢慢來,慢慢來~!」
  奏音同學笑得很燦爛,很狡猾,很陰險,很魔鬼──
  她收起手機後──
  再次拿起了我寫的小說的打印稿:「總而言之,先告訴你一點──你寫的這個叫『望由暉』的帥哥,現實中的真名是闇逆時。他在5年前8月29日於家中燒炭自殺,享年17歲。」
  「妳只是按我寫的劇情來誘導我的思維吧。」
  「隨你怎麼想,樂學長。但我說的全部都是事實,絕對的事實。我可是BCS電視台台主,我以我的人格擔保自己絕對不會說謊。」
  「妳們這些網紅不是最擅長玩惡作劇和騙局的嗎?我哪知道這飯堂這麼多人有沒有妳的同夥用鏡頭對準了我。」
  「我從來沒有進行過這種會為別人添麻煩的直播,除了5……不,沒什麼。」奏音同學欲言又止,「……那麼,說回你的小說吧。這個人見人愛的帥哥,望由暉,卻擁有一個人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就是他非常弱小,並且他現在的表面上的堅強卻也不完全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是這樣的設定吧?」
  「是的……雖然這個部份我腦補得比較多。畢竟夢境只能看見自殺者自殺前的非常一小段……」
  「腦補的嗎?不過這個腦補也說中了不少,已經非常接近事實了。但現在還不能說清楚事實是怎樣,總之我繼續分析下去吧──
  這位望由暉先生有一個很特別的設定。他自小就非常軟弱且孤獨,總是被人搶走他想要的以及所擁有的──他總是什麼都無法得到。這樣的他為了彌補自己的軟弱心靈,在自己腦內創造了一個幻想朋友來幫助他。這個幻想朋友的名字是──白璇夢。」
  「……」
  「白璇夢這個名字絕對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樂學長。」
  「妳……這麼斷言的根據是?」
  「因為我見過白璇夢本人。我認識她,她是我的朋友,她還在我家裡住過。」奏音同學再一次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我已經越來越搞不懂這個人說的有多少真多少假了……)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單方面聽她說的,我已經有點吃不消。
  為了緩解一下混亂的腦袋,我吃了口咖喱,喝了口水。
  「你把白璇夢寫成了望由暉的腦內朋友,這不完全對,也不完全錯。白璇夢是闇逆時學長的一個人格。闇逆時學長是『解離性人格障礙』(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患者,也就是所謂的多重人格──而引發他形成多重人格的起因,是由於其強裂的變性慾無法得到實現,從而在巨大壓力下造成腦部製造出一個女性人格以保護自己。也就是說──闇逆時學長還擁有『性別不安症』(Gender Dysphoria)的精神病,是個滿腦子都是病的人。
  作為證據,這是他的診斷書──」
  奏音同學又把小說放下了。
  她翻起了肩包──翻出了一個文件袋,就直接交給了我。
  我拆開了繫在文件袋封口上的線,打開封口──並取出了內裡大量的文件。
  這是──
  拉比鈴夫醫院(Labyrinth Hospital)精神治療科對某位病人的診療記錄。病人的名字是闇逆時,於封面的體檢報告上貼有其大頭照──果然感覺跟我那天晚上夢到的自殺青年的長相是一樣的;第2頁起為正式診療記錄,主治醫師欄位上寫著「蕭重生」,職業頭銜處標明他是相當專業的神經科精神科兼心理治療師,同時也是一名對所有內科手術都非常熟練的王牌手術醫生──在這份診斷書的每次診斷底下都有其簽名。
  我仔細看了看──
  一開始是對闇逆時這個人診斷出非常強烈的強迫觀念,並透過臨床治療及日常觀察判斷其強迫觀念為一種異常的變性慾──這份變性慾在經過數個月的治療及證據採集後,被主治醫師判斷為已嚴重影響其正常參與到生活與社交當中的能力,遂正式確診為「性別認同障礙」(Gender Identity Disorder)──即「性別不安症」的舊稱。
  同時──
  這份強烈變性慾對闇逆時造成的精神上的壓力亦為前所未有的,直接使得闇逆時的大腦為了保護自己的人格完整性,從而創造出一個應為闇逆時最渴望成為的「理想中的女性人格」,名字為「白璇夢」──這一事實花費了非常長的歲月去進行判斷,使用的診斷方法除去收集新人格的性格資料外,還包括了使用神經學方面的設備觀察其不同人格的大腦活動之差異性,甚至還用到了催眠術以判斷出現的新人格是真的不存在任何舊人格特徵的事實;最終,是偶然在一次與神經學方病人的大量腦部掃瞄資料及數據進行比對的情況下,證實了在新人格出現並進行記憶相關的腦部活動時,其大腦顯示出腦細胞活動的區域與闇逆時主人格、及正常人都有著明顯差別──主治醫師蕭重生向拉比鈴夫醫療委員會提交了這份證據,並最終獲得了認同──闇逆時成為了拉比鈴夫醫院首名真正確診為「解離性人格障礙」的患者,關於他多重人格的證據與診療資料也開始在醫療界秘密流傳,作為研究多重人格的參考材料。
  診斷書還附了一篇蕭重生撰寫的關於多重人格之論文,雖未提及過深──但也有引用到闇逆時的案例作為例子,並提供了部份與診斷書內容完全一致的資料及數據;在最後一頁,則似乎是由別的人統整的──於網上公開的、且引用了這篇論文的學術性文章的網址列表,當中有不少都是知名大學及醫療機構的網站。這最後一頁應該是為了向我證明「這份診斷書和論文都是真的」而準備的證據吧,也就是說──很大可能是我眼前這位奏音同學整理的列表。
  「……好吧,就當這個叫闇逆時的人真有精神病、而白璇夢也確實是他的人格之一好了。可是──」我放下了診斷書,「這一切都還只是狀況證據。這診斷書沒有明確寫明白璇夢的特徵,還不能斷定跟我寫的白璇夢是同一人,或者說同一人格。」
  「這樣死撐只是一種無謂掙扎,樂學長。我看在你是比我年長的大哥哥,所以才一直忍你──但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可要動點真格了哦?」奏音同學笑臉盈盈,拿起放在她盤子旁的餐刀──
  她提起餐刀到她脖子左右的水平線上,並弄出一個割喉般的手勢。
  (拜託別笑著做出這種動作,好可怕啊……)
  我為了不再進一步激怒她,唯有換個話題──
  「再……再說!妳說妳見過白璇夢?還是她的朋友?這麼說的話妳是見過闇逆時變成白璇夢人格了?可是,如果只是這樣,妳根本不可能知道白璇夢的『外觀』,因為這是一個宿於男性體內的人格──所以妳是無法斷定我小說中的白璇夢就是闇逆時的一個人格吧?」
  「是呢,確實是這樣……所以說,你說我『見過闇逆時學長變成夢…白璇夢的人格』的這個說法──並不完全對,也不完全錯。」
  「又是不全對不全錯嗎……怎麼就像是妳的口頭禪一樣。」
  「因為事實上就是這樣。我所看見的並非黑色或者白色,而是灰色。」
  「明明是『白』璇夢?」
  「你還有心情開這種無聊玩笑即表示你已經做好準備聽我繼續說下去了吧?很好,不錯,作為實況者我最喜歡理解力高的觀眾了~!」
  奏音同學說到「理解力高」時還特別語氣強調了「高」字──
  像是在反諷我一樣。
  「闇逆時學長是在5年前的8月底自殺的,而我認識白璇夢──我就直說了,我稱呼她為『夢夢』──我認識夢夢是在5年前的10月初。」
  「……咦?等等,難道說──」
  奏音同學的發言使我的腦筋快速轉動了起來。
  我回想起整場對話的開端──
  奏音同學打開這個話題時之發言──
  「我記得妳一開始還說過……白璇夢也是5年前的活死人的名字。」我抵著食指於鼻樑頂──這是我深度思考時會有的習慣性動作,「可是,按妳說的話來看,白璇夢不是闇逆時的一個人格嗎?人格應該是沒有形體的……至少不會是『活死人』這種應該有形體的東西。」
  「要解釋這個有點麻煩……但卻也是現在我最想告訴你的一件──啊,不,沒什麼。總之,先理清事實關係吧。」
  (怎麼了?)
  (她剛剛好像……一時遲疑了……)
  奏音同學放下餐刀,她繼續說了下去:「闇逆時學長創造出白璇夢這個人格──並非沒有任何參考的。他有個妹妹叫闇殷希,而闇殷希的一位名為楊彩光的摯友就是他的參考對象。所以,白璇夢這個人格的理想外觀其實很接近楊彩光,5年前那個活死人──更正確來說,是楊彩光的身體,但卻是闇逆時學長的腦袋。」
  「等等,妳一次過說這麼多我很難消化。第一,我根本還沒相信活死人的存在;第二,若真是按妳所說的,那麼就是說──闇逆時的腦袋被移植到了那個姓楊的女孩的頭顱裡?光是這個腦部移植就現代醫學來說就是不可能的了,更別說什麼復活的屍體了;最後,那個姓楊的女孩是誰?說是活死人即表示她死了?怎麼死的?
  妳告訴我的事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但最讓我不解的是,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又為什麼要聽妳說這些?」
  「……」
  奏音同學聽我一嘴瀑布般地說完後──
  又噤口沉默了起來。
  這也是正常的──畢竟我一次過問了這麼多問題。即使奏音同學是了解一切的解答者,即使奏音同學是擅於說話的高人氣網紅──也需要時間和空間去整理出回覆我的答案。
  奏音同學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般──
  打了個響指。
  「我們來個假設性的小測驗吧~。
  假設,你的哥哥──」
  「慢著,妳這突然是要做什麼?」
  「一個簡單的案情重演──不,應該說『困境類比』?只要你聽我說完,你就能大概了解5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不太清楚妳要說什麼──但既然如此,那妳就說吧。反正妳至今告訴我的事我也還沒有盡信。」
  然後──
  奏音同學說明了一個情節──一個可以被歸類為「困境」或者是「兩難局面」的情節。

  假設──

  你的哥哥在暴風雨天時掉進了海裡。他不會游泳,所以他只能不斷求救。
  可是,你也同樣不會游泳,如果你跳進海裡只會和哥哥一起去送死。
  這時──
  剛好你的摯友就在你身旁。你的摯友是會游泳的,但是如果讓他在這種暴風雨天氣下去救你的哥哥,即使你的哥哥能得救,他也會被淹死。

  那麼,問題來了──
  為了你的哥哥,你是否會把你的摯友推下海裡?

  「這確實是個挺難選的問題……可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兩邊都選不了,我無法為了救自己的家人而送自己朋友去死。也許──我會選擇跟哥哥一起死吧。我會跳下海,雖然救不了哥哥,但至少能一起死。」
  「樂學長會這麼選擇啊……不過,闇逆時學長的妹妹卻是選擇了把摯友推下海的做法呢。」
  「什麼意思?」
  「闇逆時學長自殺後,他的妹妹闇殷希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學長的主治醫生蕭重生哭訴了這個事實。因為學長的自殺始終是由於其無法得到治療的精神病導致的,這時候作為妹妹肯定會想向治不好哥哥的精神病的醫生發洩一通。
  這時,蕭重生竟然提出了一個既令人意想不到又非常恐怖的建議──
  『我們拉比鈴夫製藥正在秘密研發屍體復活技術,如果妳能找出一名和妳哥哥理想中的女性人格外觀相近的女孩,並親手殺害她,我們將免費為妳的哥哥提供這項技術,且一切必須的手術皆全部包辦,妳哥哥的腦袋和意識將在那女孩的屍體身上復活。凶器和屍體的處理我們也會提供,怎麼樣?這對妳來說應該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大概是說了這些話,當然我不可能完全準確複述。闇殷希就是因此,而把自己的摯友楊彩光殺害了,只因為──楊彩光的外觀和闇逆時學長所想像的白璇夢的外觀非常接近。」
  「所以妳的意思是,那位闇殷希,是為了讓自己的哥哥能以最接近白璇夢外觀的軀體復活,從而殺害了楊彩光──當中還使用了一項能使屍體復活的黑科技?」
  「是的,沒錯。」
  「然後妳要我相信這番鬼話?」

  「她說的話全都是真的,我可以保證。」
  忽然──
  又傳來一把從沒聽過的女性聲音。

  我嚇得雙肩都抖了一下──
  同時把視線移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人群中,一名成年女性向著我們就座的餐桌走來──
  她嘴上吹出了粉紫色的泡泡糖。
  一頭黑長直長及小腿部。
  露出了半額與眉毛的齊瀏海。
  身穿一件米黃色毛外套,底下是深紫紅色的吊帶連身裙,再底下則像是黑白條紋式的長袖T恤的樣子。
  下身則是深藍色過膝襪和黑色球鞋的搭配。
  雖然穿著打扮看起來很年輕的感覺,但──
  我能感覺得出她已經有一點年紀了。
  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曾經歷無數修羅場般的成熟氣息,那眼神也是透出了一份大人才會有的幹練。

  「這邊這邊,葵姐~!」
  奏音同學沖著這名吹泡泡糖的成年女性喊「葵姐」。
  (咦……?難道說這個人就是奏音同學說的司警督察?)
  這都在演哪齣。
  連司警督察都出動了。
  被稱呼為葵姐的泡泡糖女性坐到了剛才雅歌一直坐的空位置上──同時,她嘴前的粉紫色泡泡慢慢縮小,終被吸回了她的嘴裡。
  「屍體復活技術在裡業界有申請一項名為『暗黑專利』的權利資格。自從5年前的那場『雪人騷動』以來,我們司法警察組織一直持續對從拉比鈴夫醫療委員會旗下一切建築及設施發射出的電波進行了盡可能精確的監聽、解析甚至是幹預──這份『屍體復活技術專利文件』就是在監聽期間取得的,你可以看看。」
  一坐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解說了起來的這位葵姐,看來比起自我介紹更優先想要讓我相信「屍體復活技術」的存在。
  我接過了葵姐遞給我的文件袋──
  我邊拿出了內裡的文件,邊吐槽道:「說是『專利』,卻居然是非公開的。這算哪門子『專利』?」
  「所以這東西才被稱為『暗黑專利』,是在人們不知道的影子下的裡社會中所流通的一種對新技術保護機制。許多國家的政府都有暗中支持這種不能見光的研究,並成立秘密機構負責這類秘密發明及生產物於各國間的流通。目前已知的這類機構有我國的『惡魔聯盟』(DEMON's UNION),英國的『白玫瑰委員會』(White Rose Committee),日本的『天照普及協會』(あまてらすふきゅうきょうかい),美國的『偉大巴別塔』(Grand Migdal Babel)……巴別塔組織可能不太一樣,因為目前尚未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們與同類組織有交易來往或任何合作協定,但以上所有組織的主要成員中都存在著國家政府高官的事實是確定的。」
  「我說喔……葵──呃,該怎麼稱呼妳?」
  「自我介紹晚了。我是迷宮城司法警察組織的督察,向日葵。」
  「哈?」
  「姓向名日葵,我知道你想說我的名字奇怪。」葵姐──向日葵小姐毫不在乎似地吹出了一個泡泡,同時出示了她的警員證件。
  我盯著該證件看──
  確實是迷宮城司法警察組織的警員證沒錯,有組織官方蓋印,不像是假的。但畢竟這也是我首次看見實物,所以也無從判斷。
  我清了清嗓子──
  「那麼,向小姐。這些事妳就這麼告訴我沒關係嗎?聽著應該像是警方最高機密的資料……」
  向日葵小姐收起了警員證的同時──
  也吸掉了泡泡糖:「沒關係。因為我舉例的組織機構也經常出現在主流陰謀論中,都是成立歷史比較長的。只要是有研究過陰謀論的人,應該都知道,所以不算是什麼重要機密。」
  「實在太可疑了……」
  我沒有再深究這個問題──
  而是把視線放到已經被我拿了出來的專利文件上。
  其上所印刷著的是──
  遠超我想像的內容。

  專利編號:L137651
  專利申請日期:2017-07-28

  發明名稱:屍體復活技術

  示意圖詳解:
  左圖為【神經系統共鳴裝置】
  右圖為【意識狀態分析儀】
  1A裝置艙蓋
  1B:量子訊息接收器
  1C:S介質註1刺激器
  1D:供只將腦部單獨放入時之開口
  1E:量子糾纏發生源
  1F:腦電波頻率自動調整儀
  1G:緊急終止按鈕
  1H:BRAINS註2回收口
  1I:S介質傳導液手動補充口
  2A:意識反應監控顯示
  2B:腦部恢復程度監控顯示(如果需要)
  2C:意識共鳴頻率監控顯示
  2D:S介質刺激指令操作儀
  2E:腦電波頻率手動增減輻操作儀(須謹慎使用)
  2F:備用電池

  技術基礎概要:
  本項技術主要以本企業所獨自開發的神經學醫療設備「神經系統共鳴裝置」為核心。神經系統共鳴裝置使用了量子遠距傳態的技術作為促成意識共鳴反應的基本條件,而這也是使死去的人起死回生的最關鍵一環。
  在約半年前,我的同事紹永眠小姐所屬的「量子神經學會」在對人腦意識上的研究取得了革命性的進展──即為「S介質」──Synchronic Medium的發現。S介質的物理構成與大部份電介質相近,其中在能維持腦記憶存續性的「反應結合蛋白」(cAMP-Response Element Binding Protein)內效果尤其顯著;量子神經學會發現,當人腦細胞內的電訊號進入S介質狀態時,其物理表徵形成了量子糾纏,我們稱這個特定狀態下的電子脈衝訊號為「S量子化」──而在本技術中,準備一個能促成並捕捉腦部的S量子化電子情報的環境就是死者復活中的最重要一步。
  簡單來說,我們在神經系統共鳴裝置注入了大量滿含S介質的液體,稱為「S介質傳導液」,由以神經傳道物質為首的人腦分泌物為主要構成──這個環節使用了一些本製藥的獨自研究成果,以調製出一種能輕易刺激出S量子化的S介質傳導液。恕我無法在這裡公開相關技術,因為這和本企業的洗腦技術也有所關聯,同時也為S量子化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性,本項技術將是21世紀人腦意識研究的最大革命──當然,也正因如此,我的屍體復活技術才能如此快速地趨向成熟。
  順帶一提,目前S量子化的現象只在人腦內以及本企業所研發的S介質傳導液內才有可能出現,但理論上是在任何物理條件下都有可能發生的現象。目前我們尚在使用本企業獨自研發的量子遠距傳態型奈米機械「Binary Retriever Approaching Insertion into Nervous System」(簡稱BRAINS)來對特定實驗體進行人腦意識的實時監控與分析,以找出人腦運作時的電子訊號傳遞特徵,以及S量子化時的條件的更多可能性。根據研究成果,將來在空氣中引發S量子化,並產生出一個有形體的意識也許並非做夢──而我們認為這件事的關鍵,也許就藏在了所謂「幻肢」(Phantom Limb)的引發機制當中。
  說回屍體復活技術的運作原理吧。所謂的屍體復活,其實說到底最重要的就是恢復腦部機能這個環節──神經系統共鳴裝置正是為此而準備的。人腦部發生損傷時,其儲藏在大腦皮質內的記憶也有很大機會受到損壞,所以在恢復腦部機能前──事先修復記憶是最重要的。奈米機械BRAINS能夠與腦細胞進行塔橋連接,並透過S量子化效應讀取其量子情報,並轉化為二進制的數據供我們的量子電腦分析;這個修復過程是相當快的,由於量子電腦能夠同時處理二進制中的0和1──即是說,無論多複雜的運算都能在一瞬間完成,所以要找出損壞並修復是很簡單快捷的。雖然我們尚未有技術能將腦部內的量子情報化為完整有意義的情報──比如說,如果你正在想像一個紅色蘋果的圖像,我們無法還原該圖像,無法得知監控對象正在做什麼或者想什麼;對此你可能會說出像「這樣不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嗎?」這樣的質疑,可是如果我們同時觀察該對象在現實生活中的言行,我們就能得知「作出怎樣的行為時腦細胞會有怎樣的活動」的數據,當然不可能百分百準確,但透過收集大量實驗樣本的這類型數據,我們能夠建立出一個所謂「完整無損壞的記憶數據」是怎麼樣的模型,並以此模型為基準對記憶進行修復,就像是電腦壓縮檔損壞的修復規則一樣。而且,透過這個模型情報,我們也能找出更多「洗腦」的方法,比如說對S量子化的量子情報直接寫入一條能影響行為模式的情報,比起可能引發基因突變的基因修改能更低風險、且更容易地操控一個人類。
  題外話有點扯遠了,其實只是因為不扯點題外話就沒什麼好說的。使用了神經系統共鳴裝置的腦部復甦非常簡單──首先,由於在腦部復甦前需要先恢復技憶數據,所以必須先為死者的頭部或腦部塗上一層膜──我們稱為「S介質隔離膜」,以免在記憶修復前就先對腦部進行了復甦──這個跟硬盤損壞時通電會造成內部數據更進一步損壞是一個道理。在S介質隔離膜下,腦部的腦細胞就無法形成S量子化的電訊號情報,但BRAINS要讀取其記憶數據還是需要S量子化的,這時就是由BRAINS完全取代腦細胞的功能,在事先吸取了足夠S介質的情況下,再與腦細胞搭橋並引發BRAINS網路的S量子化,如此一來就能夠從即使是死去的腦部內讀取出記憶數據。記憶修復完畢後,再透過BRAINS轉換回S量子化情報,這時可以開始腦部的復甦了──先前用於隔離S介質的隔離膜,會由BRAINS進行分解,如此一來,死者的腦部就正式浸泡在了S介質傳導液裡了。理論上來說,只要腦部的物理性損傷在5%以內,S介質傳導液所內含的化學物質,能迅速使腦部被修復。15%的損傷仍然是修復的安全範圍內,若超過15%就會有高度失敗的風險。
  一旦腦部被修復,BRAINS就會將修復好的記憶數據重新覆寫到死者腦內。然而,這不代表百分百記憶恢復成功了──死者仍然可能會有心因性的失憶,畢竟死亡對於一個人來說始終是很龐大的精神衝擊。所以,可能需要兩台神經系統共鳴裝置,另一台由死者熟悉的親友進入──其作用是讓死者和死者親友的意識發生同步效應,效果是死者與死者親友會在同一個「夢境」裡相遇,沒錯,就像某部美國劇集裡演的一樣。死者親友的任務自然不用說,就是說服死者回到人世間──聽起來很容易,但對於一個已經死了一次的人來說,實際上是很難鼓起勇氣和決心回到人世間的,尤其是自殺者。
  本屍體復活技術需要搭配本企業所製的「人工泵血器」和「活屍防腐用人造血」(Artificial Human Blood for Anti-Decomposition of Corpse)使用,以避免屍體腐壞,並提供神經系統和身體肌肉活動時所需的養分。詳情請參閱本企業於一週前申請的另一專利「人工循環系統與免疫系統」──在這項技術裡為了簡化手術的複雜性以及節省一部份研究費用昂貴的技術成本,我們捨棄了消化系統的功能。由於活屍體體內的臟器長期不使用可能會造成完全壞死以致於感染不明疾病以及免疫系統的失常,不需要的臟器請盡可能全部清除──而關於這點,本企業會繼續進行研究,以求有一天所有臟器都能以人工物取代;但由於目前其必要性低且風險高,研究預算非常低,進度會極為緩慢。
  下一頁起則是神經系統共鳴裝置以及意識狀態分析儀的詳細使用說明書。

註1:Synchronic Medium的簡稱,以神經傳導物質為主,能承載人腦意識電訊號並促成其S量子化的特殊介質。根據量子力學,也有極高可能性存在著尚未被發現的物質為S介質。
註2:奈米機械Binary Retriever Approaching Insertion into Nervous System的簡稱,能在人腦部內與腦細胞進行搭橋,並且把腦內電訊號中的情報轉化為2進制並透過量子遠距傳態技術傳回本企業內部的BRAINS分析用主電腦上。

  這專利文件光是看了第一頁就感到非常頭痛了。
  (我物理不太好……)
  不過這種東西真的有可能嗎?看了第一頁感覺也只是像是準備得比較周到的科幻小說設定而已──畢竟附了圖。但22年前就曾經有自稱時間旅行者的傢伙放出過時間機器的結構圖,我感覺那個還比這個真呢。

  「所以說,妳想說……5年前拉比鈴夫製藥就是使用了這份文件上所記載的技術復活了白璇夢?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這的確是很難相信的事情──當初我剛接手相關案件時也沒完全盡信。但在那之後,我實在接觸過太多顛覆自己常識的事情了……」向日葵小姐說到這裡,吹出了泡泡糖──
  她沉思的表情像是在回憶往事般。
  「……」
  我沉默了下來。
  (該怎麼辦?如果我不趕緊相信這個屍體復活的事實,話題就談不下去了。)
  (可是……)
  「好吧,既然都到這份上了,我就相信吧。5年前確實有一個活死人,叫白璇夢──她本來是一個叫闇逆時的傢伙的人格;而闇逆時自殺後,她妹妹為了讓哥哥作為女孩復活,而殺死了摯友楊彩光──所以,所謂的活死人白璇夢,是指闇逆時的腦袋移植到楊彩光頭顱裡再進行復活的特殊個體存在。就是這樣沒錯吧?」
  「沒錯。」
  奏音同學點了頭。
  我稍微向前湊出了身子:「好,我相信,我相信妳們說的這些事情了。可這有什麼用?我知道了這些有什麼用?」
  「沒什麼,順便讓你知道而已。」
  「哈!?」
  「我剛才只是開玩笑,你不要這麼認真好不好?」奏音同學皺起眉頭一臉失望的樣子,「最起碼讓你知道並相信了5年前確實存在過活死人白璇夢,網球社王牌闇逆時,以及他自殺了的事實──這就是最重要的。
  那麼,談回正題吧──
  為什麼闇逆時學長和夢夢會出現在你的小說裡呢?」
  「哎?這個……」
  繞了好大好大個圈子才突然回歸的正題──
  卻令我有點措手不及。
  「我……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啊!」我如實回答,語氣略微激動,「我只是每天晚上都很平常地做著夢,我哪可能知道為什麼現實中發生的事會出現在我夢裡!」
  「是嗎……」
  似乎是早已料到我這個答案一般──
  向日葵小姐很淡定地換了個問題:「那麼,順便問一句──你初高中時是讀哪裡?」
  「私立青空中學。」
  「嗯,你確實不是月門的學生。這樣的話你就不可能在現實中知道闇逆時的案件,也更不可能知道他與白璇夢的關係性了。」
  「……反倒是我更想知道為什麼呢。」
  我冷淡地反抱怨了一句。
  看來,看見我如此沒頭緒的態度──對方也十分苦惱的樣子。奏音同學和向日葵小姐交頭接耳了起來,兩人都互相在對方耳邊說著什麼進行秘密交談。
  我──
  聽到了一部份斷續的詞語。
  「…然………訴他…較……?……?……下…根本……保…起…,他也……和…們……。」
  「不…,突然…………自…已經…………實不……會…生什……情。……在………子化…………體,…們所………的存…,………動…很危…。」
  「如……哥…………定會……脆地…………說…來呢~!」
  「……因…這………沒讓……………與……次調……中……雖然………她是…活………人……借……奏心……,…她性………沒……。」
  「…使…………女生………,我…很……!…葵………再說……話!」
  「我……我…不…………那個………。總…,現…………樂真…………最……時…。…觀…………吧。」
  「…吧~……」
  似乎兩人已經交談完了──
  「咳、咳。」奏音同學很鄭重地以兩聲輕咳清了清嗓子後,說道:「今天很感謝你的幫忙,樂學長。你為我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哈?怎麼突然就……結束話題了。」
  「很抱歉有很多事情暫時都不能讓你知道,常先生。」向日葵小姐「咕隆」一聲把什麼吞了下去,「……不過,姑且還是先跟你說清楚有關你的夢境的事吧──你幾乎所有夢境都應該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情,有些不知道是你腦補太多還怎樣,還沒找出證據去確──」
  「等等!怎麼回事?不只是闇逆時自殺的夢,妳想說我所有用以寫作《自殺觀測者》的夢境都在現實中有跡可循麼?」
  「是的,舉幾個例子吧……第78話從太空站跳向地球的自殺太空人是一年前被報導失蹤的美國太空站常駐太空人費爾普斯‧亞爾伯特(Phelps Albert),第55話以日本刀切腹自殺的是日本知名劍道導師黑劍切獨(くろつるぎ きりひと),第84話跑出馬路被車輾過而死的是本地唱作歌手高曲舞,第22話在自家縱火拉著家人一起死的是去年12月15日發生的事件,第49和50話之間的番外篇雖然不是自殺但也是兩年前轟動一時的大量殺人案──因為殺人犯是個未成年人,且為殺害19名家人並縱火燒毀了宅邸的驚人情節……以上幾個例子都是比較容易找到新聞且一部份內容很難出現巧合的,你只要去查一下就能明白這一切都是事實。」
  「……這、這……」
  「尤其是那個番外篇,樂學長──你難道沒看評論嗎?都有讀者在說『這應該是參考兩年前那案子吧』這樣……你從來都沒有感到奇怪嗎?如果你的小說有更高人氣的話可能你就會注意到了吧,真是可惜。」
  「我……我確實有注意到時而會有些評論說我寫的劇情是在參考哪個哪個案件……但我一直認為這只是因為寫得多這類劇情難免會和現實中的事件有些許重合性,所以不想深究這些話題從而把這類評論都無視掉了。」
  我如實道出了至今我對這一類評論的態度──
  現在我的臉上已經滿佈了冷汗。
  (這到底是在開哪門子的國際玩笑……)
  (……我實在搞不懂。太難以置信了……這種事。)
  (我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也不可能想到。)
  我苦笑了起來:「話說……妳們兩個是知道些什麼的吧?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身上會發生這種荒唐離奇的事情?我完全不明白……」
  「抱歉,這個問題即使想答我們也答不出來──只有這個我們也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才會在看了你的小說後才來找你問話。但既然你什麼都不記得,也無法更進一步套──」
  「什麼都不記得?」
  我疑惑地歪起頭──對對方的話完全沒有頭緒。
  奏音同學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嚴重問題般,先是以手肘用力頂了一下向日葵小姐的臂膀──
  然後慌張地解釋了起來:「剛!剛才葵姐那句話是在跟我說哦!是在罵我不記得某些事,害我們無法更進一步和你談下去了……哈哈哈。」
  「對……對!很抱歉,我有事得先回警局了!」
  向日葵小姐匆忙地站了起身,同時從口袋裡拿出了另一塊泡泡糖──丟進了嘴裡。
  「那麼,有緣再見。」
  向日葵小姐轉過身──
  小跑著衝向了食堂的門口。
  我能看見她嘴巴前吹出來的粉紫色泡泡隨著她小跑時的急促呼吸不斷時大時小──虧她這樣居然還能吹泡泡糖,看來經歷過長期訓練才達到了如此境界。

  (真是的……什麼跟什麼啊。)
  話題如此龐大──
  可最後卻是如此隨便且不明所以的收尾。這種情節如果是小說,肯定會看得讀者們異常毛躁,變得不耐煩起來。

  話說回來──
  為什麼雅歌她這麼久都還沒回來?只是換個衣服而已,應該不致於這麼久吧。
  現在──
  我只希望雅歌能趕快出現,以緩和我在得知了這麼多驚人卻不知道有何意義的事實後的微妙且複雜的情緒。
  雅歌──
  請妳趕快出現──

  這時──
  我注意到有個人影正從食堂入口處跑來。
  我熟悉的人影──
  現在的她已經換上了深藍色的運動褲,上身是黑白色條紋T恤──
  那頭今年年初左右開始染成紫色的髮色令我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唐柔雅。
  被我稱呼為雅歌的女孩。

  「樂醬!原來你還在這裡嗎?為什麼你手機打不通?」才剛回到她的座位上坐下,就作出了完全意味不明的發言。
  「什麼意思?」我從我的口袋裡拿出手機,把空白一片的鎖屏畫面展示給了雅歌看:「我手機一直開著,而且也沒有電話打過來啊。」
  「咦?真奇怪。那為什麼剛才一直打不通……而且喔!剛才我一直在這附近轉,都找不見你們!」
  「只是人太多妳看走眼了而已吧?妳到底在發什麼呆啊。」
  「不對啊,我敢肯定這一排座位我有經過……真奇怪呢,那個時候,這裡好像根本沒有座位一樣──記得還多了根牆柱在這裡……」
  「柔雅學姐,請不要再深究這個問題了。」忽然,奏音同學很唐突地阻止了雅歌的思考,「比起這些,還是來談一下學姐妳們的採訪作業要怎麼辦吧?」
  「嗯……也對!這次真是拜託妳了,奏音學妹。」
  雅歌向奏音同學展露出了樂開花了般的親切笑容──
  奏音同學看見對方如此親切──
  不禁睜圓了眼,且顯得有點慌:「哦……哦。姐姐妳這麼開心,作為妹妹的我也必、必定全力以赴……!」
  「姐姐?怎麼突然叫我姐姐……?」
  「沒什麼,柔雅學姐,只是類似職業病的東西而已。」回歸冷靜的奏音同學,盡量不再顯出一絲動搖,「那麼,先來確認一下妳們作業的內容吧──好讓我有頭緒該聯絡哪些人來協助妳們。」
  「好的!」
  雅歌也變得非常有幹勁起來。

  (喂喂,別人幫妳做作業妳才這麼有幹勁……)
  不過──
  我當然也沒資格說雅歌,因為接下來我自己也必須依靠奏音同學才能完成40人採訪作業。
  之後──
  我們約好了明天下午3點左右到大學8H棟體育館前集合。之所以選體育館,是因為那附近比較空曠且有兩個足球場在旁邊,在那裡能召集比較多人且嘈吵一點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談妥後我們解散了。
  我決定到圖書館看小說看一個下午才回家,而雅歌則按她之前說的預定在大學外圍跑步;她還說她跑完後若我還沒走要來圖書館找我,我讓她別這麼做但她堅持要來找我──說是要跟我再討論一下明天的採訪作業要用什麼形式來整理出報告;我則提議既然要討論不如現在討論完再去跑,她卻說她固定必須在現在這段時間去跑步──所以只能跑完再找我;最後我說那還不如今晚直接上Quip聊,她則說如果我先回去了的話就這麼做。
  (為什麼非得要面對面討論呢?真麻煩……)
  當然,正常來說,直接說話是比打字效率更快──
  但對於打小說比說話還多的我來說,手放在鍵盤上的時候能提出更多更有建設性且平常不敢提的意見,所以我更傾向於以網上聊天的形式來討論功課作業。可上了大學這兩年多一點的期間,經歷過很多次小組作業,發現大多數人都是傾向於出來談。明明出來談得浪費巴士錢,可卻不會節省家裡網路的每月固定網費,為何就不懂這點簡單算數?
  算了──
  再說下去恐怕會讓人以為我是個偏執的節儉狂魔,然而我也不想這樣。我妹綺藍雖也有在寫飲食相關的Blog文章賺錢,且賺得比我還多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可她把她賺來的錢和我賺來的錢全拿來買咖啡豆和茶葉,我不得不盡可能節省。

  我邊想著這些生活相關的問題──
  邊前往圖書館。

  ‧○‧

  我借閱了一本日本作家的著作,以克隆人為主題的小說。
  裡面提到──
  克隆人的母體對自己的克隆人反而表現出了極致的厭惡之情,視對方為怪物,認為她們是為自己帶來了無盡麻煩的存在。
  裡面也描繪了雖然基因完全相同,卻因後天成長環境的不一樣,而發展出截然不同的性格的克隆人們。既是相同,卻又完全不一樣的個體──就是克隆人。
  整本小說的劇情發展都很老梗──
  很多環節都猜出了會怎樣發展。
  不過,兩名克隆人少女在最後一幕才見上面我認為是本書最神來之筆的安排。沒人知道兩人在經歷重重糾葛後見面會發生什麼事,是互相排斥還是友好共存,把這些事都交給讀者自行想像才是最好的──不過至少,從最後一幕兩人的互動來看,大多數讀者都相信會是後者吧。
  我合上書本後,開始思考起來──
  開始思考起克隆人的問題。
  這本小說帶給我最大衝擊的不是克隆人之間的差異,也不是結局──而是克隆人的母體對自己的分身表現出厭惡的那一幕。
  也許──
  我之前對克隆人思考得還不夠深,我一直以為──會去製造出自己的克隆的人,是不會對自己的克隆感到反感的。
  可仔細想想──
  如今社會上有如此多的棄嬰案,如此多的家庭暴力案件──這麼一來,這本小說裡的情節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奇怪和離譜了,反而還非常正常。
  說到底──
  一個人會出於什麼目的製造出克隆人?製造出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除去「想有個家人」這個目的外,還能有什麼別的正面目的嗎?極端點來說,克隆人是否成為了自己可有可無的替身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那個克隆人的生死,對自己來說是否是無所謂的事情呢?
  在克隆人研究合法化的現在──
  這也是人類將來必須面對的問題。

  而對於克隆人來說──
  又會如何看待自己的誕生呢?

  「沒想到這麼快就看完了,還書去好了……」
  我邊自言自語著──
  邊往裡面圖書館區域的櫃檯前走去。

  還書後──
  我進入了大堂右邊的走廊,走到深處男廁所門前,推開──

  解決完內急後──
  我來到最左邊的洗手盤前,伸手到水龍頭底下──前方的感應器即作出了反應,略微冰冷的水柱頓時從水龍頭溢出,打在了我的雙手上。
  我微抬起頭──
  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

  跟染色的雅歌不一樣──我有一頭天然的紫髮,瀏海和側髮都比較長且厚,一雙豆大的紫色瞳孔正盯著在洗手的我自己。
  至於這紫髮是天然的證據──
  就是怎麼洗都洗不掉。
  即使用了市面上最貴的去色劑也洗不掉──這足以證明我這頭髮色的天然性。
  (嗯……這頭髮有點長,瀏海都快要把兩眼都蓋掉了。為什麼一直沒剪呢?等下週交完作業去剪掉好了……)
  突然──
  有種奇怪的違和感侵襲了我的身體。
  我記得──我是在去年聖誕節左右因為某個目的才開始留這個頭髮,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不過,去年大部份時間我都遇上了寫作瓶頸,網上連載人氣不升反降,而綺藍也是去年年初才因此而開始寫的Blog──那個時候她的Blog還沒有那麼高的人氣,應該是基於某次契機,而獲得了宣傳機會……
  (宣傳機會?)
  到底是什麼宣傳機會?
  完全想不起來。
  說到底,也是去年開始──家裡的咖啡豆才開始多起來的,這直到今年暑假才開始緩和,且最近還有減少的跡象。
  等等──
  減少了?
  我才察覺到這是很不尋常的現象。還記得早幾天綺藍說過紅標瑰夏喝完後,會開始用便宜貨代替──可她從沒說過要買新的。如果是以前的話,她的說法會是「我已經訂了新的了,在新的到貨之前先暫時喝便宜貨吧」這樣才對,所以這次她是沒有訂新的嗎?那個咖啡狂魔綺藍?我大意了,居然沒發現這個問題──雖然客廳那一面咖啡豆牆還是很滿,可最近確實開始出現一些空位──這如果是早幾個月的咖啡狂魔綺藍,是絕不會容許的情況。家裡財政狀況是出了什麼問題嗎?應該一如往常才對啊──我一直在寫網路小說,而綺藍一直在寫Blog文章,而我的收入也沒有任何變化……
  所以──
  是綺藍的收入有變化了?是減少了嗎?還是說是因為開始買紅茶茶葉導致咖啡豆買不起了?總之等下回家得好好問清楚,畢竟這關係到我是否需要更節省開支。

  「好,回去吧……」
  我從男廁門旁的紙巾箱口扯下兩截粗紙巾,擦乾淨雙手後──丟進了垃圾箱裡。
  我拉開男廁的門──

  那一刻──
  那一分──
  那一秒──
  那一瞬間──
  毫無徵兆──
  悄無聲色──

  「我找到你了,阿樂。」
  那把我再熟悉不過的──
  青梅竹馬的聲音彷若在我腦裡響起般──
  我的後脖子感到一陣陰涼。
  這是小依首次出現在紐雨曼大學內──
  也是我首次在大學內遇上她。

  我連忙轉過身──
  望向聲音傳來的左方。
  小依。曹夢依。
  淡藍色短袖圓領連身裙。
  長及小腿的烏黑長髮。低雙馬尾。
  藍水晶般的雙瞳緊瞇了起來。
  以及──
  嘴角詭譎地裂起。

  「阿樂,你被我看到了~,看到了從男廁出來時的模樣。」小依沒有改變表情,邊走向我邊說著,「這真是非常害羞?的感覺?話說回來,小學男生在上廁所時很喜歡玩的遊戲是什麼來著?類似『槍戰』感覺的那個,有沒有什麼固定名稱呢?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但我更好奇的是,阿樂你上大學還會玩這個嗎?」
  「才不會玩吶,小依。別一上來就問這麼奇怪的問題。」我回答道,「妳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我應該沒跟妳說過我在大學圖書館,而且妳從來都沒來過這邊……」
  「無論阿樂你在哪裡我都會知道哦。因為我和阿樂是特別的存在,我們是命運共同體。所謂的『心有靈犀』你應該知道的吧?說的就是我和你的心靈的狀態。所以無論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即使你逃進夢境裡也……」
  「什麼?夢境裡?」
  我登時心臟跳快了一拍。
  剛好──
  我昨天晚上就夢見了小依。
  (這個巧合是……)
  「我只是開個玩笑,阿樂。請你不要露出像是要把我大卸八塊般的可怕表情。」小依在我面前走過時,以輕快的語氣解釋著。
  接著──
  她彎下了腰,窺探起了我的表情:「我只是打電話問了小藍她而已。她說,這個時間你通常會在圖書館看書。」
  「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不過麻煩妳下次也跟我說一聲,人剛從廁所出來時是最放鬆的一刻,這個時候被嚇一下可是會引致心臟病發死亡的。」
  「如果這樣就會被嚇死,那我想這個世界的廁所前都會滿佈死屍的。阿樂你的想法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明所以中透漏出變態,變態中透漏出不明所以的氣息呢。難不成你就這麼想看到死屍?」
  「我才沒扯到那麼遠吧。說到底,妳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怎麼這麼突然……」我有點懊惱,「但抱歉,我今天等下有事要跟同學談……所以妳能多等一會兒嗎?」
  「同學?誰?誰?談什麼事?」
  「一個普通同學而已,談作業的事。」
  「作業?什麼作業?告訴我是什麼作業,阿樂。」小依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注意到了──
  她瞳孔裡剎那間現出了與她瞳色完全相反的──
  血色凶光。
  那是個脅迫的眼神,是彷彿要強迫我服從她的眼神──要不然就殺死我的眼神。
  「是個……要採訪陌生人的作業。要採訪4……40個陌生人。」我邊吞了吞口水,邊低下了頭,回答道──
  聽了我的回答後──
  此前,小依一直緊繃著的猙獰臉孔──
  緩和了下來。
  變回了之前和善的笑容。
  「是嗎,原來是這樣。那麼,你別管你那個同學了。跟我一起走你會得到更大的幸福。」
  「什麼意思?」
  「為什麼阿樂你這麼喜歡問別人『什麼意思』呢?正因為是很難解釋是什麼意思的事情,所以一開始才無法說清楚。總之阿樂你跟我走就行了,別問什麼意思。要不然就來不及了,現在可是高峰期!」
  「高……高峰期?」
  到底──
  小依是在說什麼?
  我拿出了手機──
  下午4點鐘。
  記得雅歌她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會跑完步。
  「再過半個小時,就是位於南部市郊地區的『私立紫羅蘭小學』的放學時間。」小依走向了走廊口,接著回過頭來輕輕一笑:「如果是小學生的話,很容易就能抓住40個人來幫忙採訪了吧?你應該也深感同感的,阿樂……」
  小依那張清澈的笑容底下──
  沒有半點的虛假,只有永恆的真誠。

  私立紫羅蘭小學。
  我好像曾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在前一陣子,好像還經常聽到過……
  這是一間環境相常好且相當權威的小學,在私立學校中頗具名氣──其中最大特色是設有自己的孤兒院「瑪格麗特家庭」,在該孤兒院長大的兒童將免費獲得該校的教育。
  可是──
  在暑假時,院內曾經發生過一宗──

  「那麼,走吧,阿樂。」在我思考到一半時,小依忽然牽起了我的手,「我絕對不會讓你絕望的,阿樂……絕對不會。」

  我無法反抗。
  只有小依的手──我是無法反抗的。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這就像是生物本能一樣在我的基因代碼中根深蒂固。
  我無法去想像反抗小依的理由──
  也做不出任何反抗小依的行為──
  光是在這裡述說這個事實已經算是很大程度地違反了本能的行為了。

  我只能任由小依牽著我的手──
  離開圖書館──
  並前往最近的巴士站。
  這一切──
  都是自然而成的。

  (好溫暖……)
  在被小依牽著手走的期間──
  我的內心只浮現出這個感想。
  應該說──除去這個感想我無法擁有別的想法。
  就像狗除了「汪汪汪」不被允許發出別的叫聲一樣──我也只能不斷感受著小依左手的溫暖,邊等待著巴士的到來。

  「阿樂……這可能會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搭的巴士吧。」
  小依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我轉過頭,注視著她──
  這個時候的她果然──仍然是一副微笑得詭異的表情。彷彿她臉上的時間已經停止了一樣──永遠都不會前進。

  最後──
  突然──
  非常唐突地──

  「對了,順便問一下。阿樂,你認識▉▉這個孩子嗎?」

  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依在說出那理應是人名的地方的時候──
  那聲音變得像是電視機的雜訊一樣。
  沙沙沙……的。
  根本無法得知對方說了什麼。

  就在這難以言喻的難受沉默下──
  巴士到站了。

  ‧ψ‧

  同一時候──
  迷宮城東南部‧人工半島「人造花之園」‧菈比鈴絲家宅邸內──

  在3樓的長廊上──
  一名身披血跡斑斑的白大褂的成年女性,正緩步在水藍色的長地毯上前行。
  即使在拉比鈴夫製藥裡是領導級研究員的地位,在量子神經學會裡是副會長的地位──紹永眠走在這個宅邸內時還是無法平息內心的緊張情緒。

  本來,以紹氏家族的背景地位應該是與菈比鈴絲家平起平坐的──但由於紹永眠於8歲那年的瘋狂舉動,導致紹家親族開始想盡辦法去封殺紹永眠在紹家內的道路以及「惡魔聯盟」(DEMON's UNION)內的發言權。
  紹氏家族所掌控著的跨國型黑道企業「惡魔微笑」(DEMON's SMILE)和惡魔聯盟本為表裡一體,是由紹家家主紹永逸所統領著的巨大聯盟式幫派組織──可在這領導級人物死後,內部自然發展成了不同派系的鬥爭,然而他們卻都有一個共識──就是要徹底剷除掉紹永眠在紹家以及惡魔聯盟內的地位。
  當然──
  這一開始是無法達成完全的共識的,弱勢派系可能會聯合起來,以此作文章抨擊強勢派系們對本家血脈的嚴重不敬──可這終究只是一時性的,掌握著聯盟內大部份商務事業及金錢交易流動的強勢派系很快就能透過拉攏的形式掌握住形勢,並終形成了對紹永眠全面討伐的局面。
  不過紹永眠並非沒有幫手──她的幫手是當時擔任管家的「杜爾列德」(Dullred)。杜爾列德是個情報高手,他利用出色的情報戰協助紹永眠在聯盟內得到一定數量的中層人士幫忙,並促成了與當時聯盟內最大派系──紹淨文領銜的「拉比鈴夫行政部」進行談判的機會。
  紹淨文是紹永逸的弟弟──但實際上並不是什麼狠角色。如果他有那麼能幹,他當初就不會輸給自己的哥哥了──在背後操縱著紹淨文的,正是拉比鈴夫製藥整個企業。拉比鈴夫製藥常年在裡業界留下自己的蹤跡,以活人體實驗遠播著惡名,並從中獲得不少不法之利益──通常一個單純的醫藥方面的企業是不可能有如此龐大的資金和力量去進行各種不法研究還獲利的,但惡魔聯盟作為聯繫著多國政府高官及當地富豪的暗黑組織,為這個環境鋪好路面也只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而就在這個環境下,拉比鈴夫製藥反過來利用了紹永逸的死亡,開始派員滲透到組織內部──並憑藉其多年來出色的研究成果,獲得了外部大量投資者的支持下與紹永逸一起成立了「拉比鈴夫行政部」,掌控了聯盟內大部份業務之實權及行政決策權,而當中大多數金錢利益則流向了拉比鈴夫製藥。
  對於實質上只有兩人為勢力的紹永眠及杜爾列德來說,拉比鈴夫製藥以及紹淨文所組成的合作關係實在是過於強大的存在──所以光是獲得談判機會已經非常不容易。因此,紹永眠並沒有作出太過份的要求,她想做的事青就只有一個──
  就是讓她加入拉比鈴夫製藥進行量子力學相關的研究,並且表達出了她最大的理想是找出從量子的層面上使人類意識進化到新次元的方法。
  正是這個理想──
  使拉比鈴夫製藥上層的拉比鈴夫醫療委員會注意到了她。委員會長「伊休妲‧菈比鈴絲」(Ixtab Labyrinth)沒有多加考慮就要求紹淨文同意紹永眠的要求──最終,紹永眠成功進入了拉比鈴夫製藥,並爬到了今時今日的位置。

  現如今──
  伊休妲‧菈比鈴絲已經成為了惡魔聯盟的盟主。
  實際上早在15年前就成為盟主了──
  這只是必然的結果。拉比鈴夫製藥實在有太多的人滲透進惡魔聯盟了──常年都在進行人類無法想象的惡魔般的研究的他們,把礙事的紹氏家族各大勢力逐步削弱甚至清除掉,就像病毒擴散一樣迅速而又簡單。當然,惡魔聯盟作為黑道組織,見過的大場面絕對比整天埋首研究的科學家們多,但他們多年科研成果所帶來的龐大經濟效益及因此而獲得的眾多強大後盾卻也是本家時代一直到處樹敵的分家們所無法比擬的絕對實力差。
  伊休妲成為盟主後恢復了紹永眠在聯盟內以及紹氏家族內的地位──
  那是僅次於聯盟由本家掌管時期的地位。
  基本等同於副盟主,所有事情都必須通過紹永眠,向盟主伊休妲匯報;可反過來說,紹永眠也完全成了伊休妲的傀儡……

  今天──
  紹永眠正是有事要報告才會來到菈比鈴絲家宅邸。但她並非要報告聯盟的事情,而是有關她與她的同事──蕭重生共同合作的科研項目的事情。
  紹永眠因為是個工作狂,她總是穿著白大褂和戴著口罩──而且由於其極為異常的量子力學研究方式,她的白大褂上總是滿佈血跡;也有為了防止血會濺到自己頭髮上的用意,紹永眠基本上都是一直留著短髮──髮尾一旦長至及肩程度就會立即去剪掉,也許可說是一種原則。
  現在──
  以緩慢腳步持續步行在藍地毯上的紹永眠,已經快要到達她想要前往的目的地──而她那透漏著血色凶光的雙瞳視野裡亦逐漸捕捉到了一個站在門旁的人影。
  菈比鈴絲家的女僕長──船優苡。
  深棕髮,鮑伯頭,過眉的瀏海下是一雙充滿了忠誠之心的綠瞳。
  身上的女僕服亦跟一般大眾認知的一樣為黑白色搭配的設計──目前船優苡穿在身上的則是冬季的鬆軟長袖款,圍裙的縫接面積和大多數女僕服相比相對較小,長度只到裙擺約3/5左右的位置;裙擺亦因此更為多層,並長至膝蓋左右──這也是冬季款的主要設計特點。
  除去女僕服本身為規定必須穿著的制服外,船優苡還自行另外搭配了一雙深紫色褲襪在底下──紹永眠對此十分清楚,因為船優苡以前在本家擔任女僕時就是經常這樣子穿的。
  看著視界裡漸為清晰的船優苡的輪廓──
  紹永眠頓時被過去的回憶湧進了自己的心頭。船優苡年齡比紹永眠大很多,可是看起來卻年輕得像17歲一樣──這令紹永眠不禁覺得,這座宅邸內是否藏著什麼能使人長生不老的秘密?
  「大小姐,妳來了?」看見紹永眠的出現,船優苡以輕快的口吻打了招呼,「主人她大概已經等得脖子都長了──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物理上。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妳能阻止她了,大小姐。」
  「想必也是如此。」紹永眠別過了視線,「另外,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再叫我大小姐。妳已經不是紹家的女僕。」
  「請不要那麼冷淡嘛,大小姐。只要妳來到這裡,妳仍然是我的大小姐,我作為女僕依舊會服侍妳……這是主人吩咐下來的事情,所以大小姐妳是無法拒絕的。」
  「但我從來都不會在這裡久待。」
  紹永眠沒有再理會船優苡──
  來到了門前──
  把手伸出,放在了門柄上。門旁有一門牌,標有「主人書房」4字。
  「請妳不要忘記,大小姐。」在趁紹永眠還沒開門,船優苡留下了最後一句話:「知道那場『實驗』真相的人,這世界上只有妳自己、主人以及我3個人。只有在這裡,才存在著妳的家人。」
  「……」
  「即使是重生小弟,也永遠不可能理解妳8歲那年的行為。希望妳能好好思考這個事實的意義,大小姐。」
  「我也沒有求任何人去理解。同理,我也不奢求這裡的任何人會成為我的家人。因為我早已自己親手把家人送上黃泉路了。」
  「是嗎……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再多說什麼了。那麼,接下來我就不妨礙妳和主人的會面了──就此先行告退。」
  船優苡向著走廊的另一方邁出腳步離去。
  紹永眠注視著她曾經的女僕逐漸遠去的身影──
  心裡沒有再遲疑──
  擰轉門柄,打開了「主人書房」的房門。

  伊休妲‧菈比鈴絲上吊了。

  從接近二層樓高的天花上的吊燈垂吊下來的長繩子末端形成一個圈套,並緊緊地吊起了伊休妲那非常脆弱的脖子。
  其金髮雙馬尾也因地心引力而往下垂著,但看起來卻了無生氣;臉部則因脖子上過強的壓力和窒息感而變得猙獰扭曲,舌頭伸出,眼淚、鼻水、口水、耳油等各種頭部臉部分泌物都被榨了出來,那雙本來就是紅色的瞳孔亦充血充得更厲害使得其周邊的淚水有如血淚一般──
  伊休妲穿在其身上的是近似於水手服與巫女服混合而成的裝束──以白色為主色調的上衣部份為無袖,取而代之則是日式巫女服的小袖袖筒,帶藍色袖邊;水手服式披肩部份為藍色底白色邊,領口部份繫有藍色領巾──此外,整個上身裝束的白色部份皆繪有似是千早巫女服上的鶴松圖紋,可卻另外多了一個上吊女性的圖案在其中,瞬間為這服裝增添了幾分死氣之色──
  下半身比起上身沒有那麼多的巫女元素,只是很普通的水藍色百摺短裙和水藍色過膝襪──並且沒有穿鞋。畢竟是正在上吊自殺的人,穿鞋反而比較奇怪吧;也正因如此,目前伊休妲的下身除去衣服本身的顏色,還多了另一淡黃色的異物從胯下不斷淌出並順著腿腳的曲線往下流動,最後一滴一滴地在其腳下的椅子墊上留下發出尿臭味的染色。

  人一旦上吊──
  頸部中樞神經群就會被切斷,同時下半身的括約肌也會鬆弛開來──從而導致失禁。
  不只是上吊,所有死亡都會因為肌肉鬆弛造成一定概率的失禁──只是上吊會因為地心引力的作用導致屎尿往下流出,因此屍體的死狀會極為難看;也正是基於此一原因,大多數人談論到死亡時失禁的印象,首先會想到的都是上吊自殺。

  眼前有人上吊──
  可紹永眠此刻卻表現得異常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內心毫無波動,還有點想笑。
  這是因為──
  紹永眠對於這個畫面早已司空見慣

  「這次沒有漏屎只漏尿,該說是十分幸運了嗎……」紹永眠看著正在上吊的伊休妲,語氣平淡地給出了感想,「這樣優她的工作量就能稍微減輕點了。看來伊休妲妳這幾天都沒吃飯,只喝水的樣子?」
  「……」
  仍懸吊在半空中的伊休妲不發一語。
  然後──
  只見她的雙手貌似逐漸恢復了力量,緩慢地抬起──
  接著──
  緊抓住了正勒著她脖子的繩圈邊緣。
  「……」還是沒有作出任何發言的伊休妲,以引體上升的方式,脫離了繩圈的束縛,那瞬間──
  「哈啊!」
  她大口吸氣呼氣起來。
  伊休妲把頭部拉出繩圈後,一個鬆手,腳踩在椅子上,「哦喲!」可是卻沒有踩穩──她整個人連同椅子一起往前傾倒,「咚」一聲摔了個五體投地。
  「失策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肌肉復原速度,以致剛才沒能成功著陸在椅子上。」伊休妲邊扶著腰邊站起身,「剛才絕對不是大意了喔!真、真的只是因為雙腳不聽使喚而已喔!」
  「煩死了。這不都是一樣的事情。」
  「哎。真是掃興。小眠妳是個獵奇級的悶蛋真是太掃興了!同樣是殺人無數的瘋狂科學家,妳的腦筋活性度和重生他比起來真是差太遠了呢。」
  「是麼?看來妳還是偏向更刺激的玩法──」
  話音剛落──
  紹永眠迅速把手伸進白大褂的衣袋裡──
  以幾近於肉眼無法捕捉之速度拿出了她所愛用的手槍,提起──
  槍頭筆直對準了伊休妲的額頂。
  「……來個爆頭怎麼樣?伊休妲?」紹永眠把食指放到了扳機上。
  「哎呀呀,小眠妳就這麼對妳的救命恩人麼?雷公可是會劈死妳的哦!」
  「救命恩『人』?開什麼玩笑……妳根本不是人──妳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不會死的怪物。」
  「妳這麼說難道不是在歧視像我這樣的不死者嗎?我除去不老不死,在生物學上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
  「抱歉,我說錯了。妳才不是怪物──因為妳根本連生物都稱不上。」紹永眠收起了手槍,「只要是生物,就必定會死亡。也許該為妳這樣的存在另起一個更專業的學名了。」
  「明明是在研究死者復活的妳,卻在說著什麼『生物就必定會死』。好滑稽好滑稽!」
  「死者復活本來是重生他的研究。只是我沒想到這個研究……居然會為我的理想帶來如此大的進步。」
  紹永眠開始思考了起來──
  思考起了她目前與蕭重生的共同研究項目「屍體復活技術」於暑假期間所展現出的奇蹟一般的新發現。
  那意外下的產物──
  搞不好是能夠顛覆全人類全歷史的終極終點。
  正當紹永眠在思考要怎麼切入相關話題的時候──
  「吶吶,小眠,先不說這些無聊的事情了。」伊休妲忽然向紹永眠搭話道,其語氣略顯興奮,「妳看我今天這身衣服怎麼樣?我可是能降神的巫女!是憑坐!是神子!是屍童!」
  伊休妲興致勃勃地在紹永眠面前轉起圈來──
  那姿態看起來非常天真、純粹、無邪。
  實際上──伊休妲從體型上來看,也頂多只有小學六年級左右的程度。她自稱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停止了生長,但沒人知道她活了多久──除了她自己。
  如果平時她一直都是像現在這樣天真的樣子,那別人根本不可能察覺出她是個活得比世上任何人都要久的怪物,而只會認為她是個與她肉體年齡相符合的小孩子。
  紹永眠認真打量起了在她面前活蹦亂跳的伊休妲──
  登時注意到了對方的下半身。
  「……」紹永眠思考了一陣子,才啟齒直言:「是呢……要不是妳尿得裙子都被染深色了的話,那這確實是一套挺可愛的衣服。」
  現在仍然能看見──
  從伊休妲的裙子底下,有略微發黃的液體滑下。
  伊休妲停止了她的一切動作,然後像是發呆般歪頭沉思了一會──
  「真是可惜,難得全套訂做的新衣服又得丟了。」伊休妲彎下了腰,把雙手伸進了裙擺底下,接著──
  脫下了內褲。
  那是一條本為淡粉色但因尿褲子而稍微染深了的內褲。
  「給妳,小眠。」伊休妲把內褲套在雙手上的前端,並將其直直伸到了紹永眼的面前。
  雖然紹永眠戴著口罩──
  可她還是下意識地提起手作出捂著鼻子的動作。
  「抱歉,我不能再陪妳胡鬧了,伊休妲。」
  「妳覺得我是在胡鬧嗎?小眠?」
  「妳除了胡鬧還會什麼?」
  「這話說得真是刺耳……但我一直什麼時候都是很認真的。傳說中浸泡過龍血的人會刀槍不入,獲得不死之身;那麼同理,如果妳舔乾淨我的尿液,搞不好也能得到不死之身呢。」
  「如果真有這麼簡單,妳肯定早就製造了大量自己的同類了。」
  「確實,光是攝取從我身體分割出去的任何分泌物甚至移植體細胞,也無法製造出不死人類。相關實驗早在拉比鈴夫製藥成立初期都做過一遍了呢。」伊休妲邊說邊轉過身,將倒在地上的椅子擺正後,再把手上的尿濕內褲放到椅墊上──
  注視著對方此一連串舉動的紹永眠──
  在心裡下意識地喚起了有關拉比鈴夫製藥成立目的的相關事實。

  直截了當地說──
  拉比鈴夫製藥,以至於後來的拉比鈴夫醫療委員會──其成立的最大初衷是為了透過研究找出伊休妲‧菈比鈴絲的不死之謎。也就是說,是伊休妲完全為了個人目的所成立的研究組織。
  找出自己的不死之謎──
  並製造出不死人類──
  為人類這個生物帶來革命性的進化──
  這似乎是伊休妲的理想。這亦是伊休姐當初看上紹永眠,並同意她加入拉比鈴夫製藥的最大原因之一──在這方面的理念,兩人有著一部份共鳴,並共享著一部份相同的話題。

  「不過當初之所以會想讓妳成為我旗下製藥的一員,仔細想想……還是因為妳跟我一樣──都是『天啟者』。」
  伊休妲再度回首過來──
  嘴角微揚起一抹鬼魅的陰笑──她那血色的雙瞳,筆直到貫穿了同樣擁有血色雙瞳的紹永眠的意識世界。
  「……」
  「那麼,妳跟重生的那個屍體復活技術項目的進展怎麼樣啦?對『實驗體P』的觀察期也足夠久了,我想應該要到總結出什麼成果的時期了吧?」
  伊休妲踏出腳步,在看都沒有看紹永眠一眼的情況下通過紹永眠的前方時──
  作出了有關今天的正題的相關提問。
  光是這樣──
  紹永眠內心就感受到無比的壓力,臉上的冷汗汗珠都要冒出來了。
  紹永眠自認殺人無數,也對許多事情都沒有畏懼──但唯獨現在,面對終於認真起來的伊休妲,她不禁提手到耳邊,捺動起自己的短髮髮尾。
  「很抱歉還沒有任何成果。」紹永眠戰戰競競地按實際情況作出回答,「但樣本數據的收集已經非常充足,隨時都能進入實驗的最終階段;昨晚我們已採取措施對實驗體P展開回收工序,相信今天之內就能成功捕獲。」
  「……」
  不知道對方是否有聽自己的解說──
  只見伊休妲停在了房內左邊的一個大書櫃前,紹永眠記得──那是擺滿了古文明神話相關書籍的書櫃。
  「……記得,實驗體P也是上吊自殺的吧?」伊休妲轉過身來,右手上拿著一本厚重的書,「那麼,我們就不得不為他準備一個樂園呢。一個從慾望中解放出來的──只有永恆安逸的、樂園……」
  一開始──
  紹永眠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但也很快注意到了──
  「妳是在說──猶加敦馬雅神話的……伊休妲女神嗎?」
  「是的,這也是我的名字的由來。」伊休妲說,「在當時的猶加敦社會,自殺是受到讚許的──尤其是上吊,更是神聖。因為,自殺被認為是自行將自己當作供品奉獻給神,所以能得到伊休妲女神的眷顧,並被引領向樂園,在世界樹雅休切的樹陰下享受永恆之安息。」
  「道理我是懂了……可我實在不想在科學研究上扯太多神話的事情。」
  「神話可是好東西,小眠妳也該多讀讀!」伊休妲舉起手中的書,並遮蔽起了自己的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恕目的眼神在頂上緊盯著紹永眠。
  那書名寫著──
  《關於馬雅語族的社會結構》。
  看來也並非以神話為主的書籍。

  伊休妲名字的由來──
  紹永眠也曾聽對方自己提過很多次了。
  伊休妲是在她母親上吊自殺時被生下來的──
  據說當時現場就只有她母親的上吊自殺屍體,以及一個掉在了地上的女嬰──周圍滿佈羊水的濕跡。
  女嬰當然就是伊休妲。
  奇怪的是,女嬰身上並沒有任何受傷痕跡──如果真是在上吊情況下生下來,從半空中掉到地上的嬰兒是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的。
  這震驚了當時的社會──
  很多人皆認為這是一種異常的徵兆。
  後來,不知道是哪個人引用了有關馬雅神話伊休妲女神的典故,指出母親自殺的行為受到伊休妲女神的眷顧,遂授予了其女兒以不死之身──於是,伊休妲這個名字就這麼跟隨著她直到了今天。

  當然──
  如此荒誕的故事紹永眠是沒有盡信的。可實際上──紹永眠也已經多次親眼目睹伊休妲在一般人都要賠掉9條命的死亡方式下生還,並且事後還像是沒事人一樣毫髮無損;面對如此一個超越常識的非人級存在,紹永眠時而會覺得上述故事聽起來也沒那麼不合情理了。

  雖然紹永眠並不喜歡扯上神話──
  可是──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紹永眠說,「……希望只限於我們所能看見的那個。」
  此一發言──
  似乎是戳中了伊休妲的某個笑點──
  伊休妲笑了起來──笑得像是個發花癡的惡魔般。
  「……小眠,我果然是最喜歡妳了。只有妳能理解我的理想,理解我的孤獨──只有妳,能成為我的樂園的首個住人。」
  「抱歉,我還不想死。」
  「不過話雖如此──既然實驗體P的相關計劃如此順利,那麼離我們──包括重生在內──的理想也不遙遠了呢。妳說對嗎?小眠?」
  「伊休妲,妳說得沒錯。我們的計劃確實已經到了『只差一步』的最後關頭了……
  畢竟這次──

  就連神明也站在我們這一邊呢。」

  聽了紹永眠自信的斷言──
  伊休妲衝上前去,緊緊抱住了對方。
  紹永眠被這個舉動稍微嚇到,加上伊休妲衝過時的衝力──她腳步略踉蹌了一下,往後退了一兩步。

  「那麼──開始吧,小眠。開始構築起我們的死魂樂園吧……」
  把整張臉埋在了紹永眠懷裡的伊休妲──
  其語氣聽起來就有如墮入初戀的妖精般──充滿了沉浸在幸福中的感覺。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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